顾府的操练场是顾府的一个独立院落,四面见方,长宽各两百丈,院门的正对面是一排靶子,从射箭的位置到那排靶子,足足有一百丈远。
因小时候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顾时欢从前也经常来这操练场,而她在这里见得最多的人便是顾时明。她得承认顾时明无论骑马还是射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与他比起来,她就像一个笨拙的小孩。
她有些担忧地偷偷扯了扯沈云琛的袖子。
他方才与顾时明喝酒了,如今身上带着她不喜欢的酒气,她真怕他是喝醉了,才鲁莽地答应了所谓的切磋讨教。
沈云琛似乎挺喜欢这种外人介入不了的亲昵,他伸出大掌来握了握顾时欢的手,带着一股讨打的明知故问:“你希望谁赢?”
“废话!”顾时欢没忍住,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云琛倒是低笑起来,他也不知为何而笑,大概就是确定了,她总是站在他这一边。
顾时明带着两副弓箭走了过来,将其中一副递给沈云琛:“殿下,请。”
沈云琛点头,从他手上取过弓箭,与他一道走到射箭的地方。
顾时明微微躬身,拱起手道:“殿下先请。”
沈云琛也不与他客气,右手执弓,左手则抽.出一支羽箭,动作行云流水,以非常熟练的姿势搭好了弓箭。这一张弓被拉成饱满的形状,却暗暗被他掌握在一个度里,虽然看上去绷直得几乎就要断了,然而精于此道的人都能看出,这弓箭眼下正是最好发力的角度。
这六皇子显然是个中好手。
顾时明玩味的目光渐渐收敛,握弓的手也收紧了力。他对自己的骑射非常有自信,原想着就算沈云琛上了几年战场,不过也就学些打打杀杀的招式,骑射之术未必有他精进,因此想趁着今日给他一个下马威……
现在看起来,沈云琛也是不遑多让了。
就在顾时明还在暗暗思量的时候,耳边便传来顾时欢欣喜的笑声:“射中了!”
虽然隔得有些远,谁叫她目力好呢,一眼便看到沈云琛的那支羽箭,牢牢地射在了靶心,丝毫没有偏差。
顾时欢看向沈云琛,便是咬着唇,也压不住笑,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朝着他笑了笑,摇晃着身体眨了眨眼,然后便转过目光了。
亏得她先前还那么担心,原来沈云琛这么厉害呀,这下便是顾时明也射中了靶心,两人也是平分秋色了,沈云琛也不会丢了面子去。
沈云琛也不自觉勾起嘴角,顾时欢格外爱笑,笑起来也格外好看,若是笑的时候再眨眨眼睛,便代表她的心情更是格外地好,当然……也是格外地好看。
射出那一箭时,他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可是看顾时欢这么一笑,沈云琛便觉得这无聊的比试也是有意义的,起码能让她笑得如此开怀。
那边的仆从仔细检查了靶子,向这边来禀告:羽箭一点不偏地射中了靶心,刚好将靶心的黑点给盖住了。
“殿下果真好身手!”顾一岱赞道。
顾时明这才如梦初醒,也笑道:“殿下如此身手,今日跟殿下讨教,果真一点不亏。”说着,他便也挽开弓,眸子眯了起来,朝着另一个靶子射了出去——
隔远了看,他的羽箭也正好射在了靶心!
但是顾时欢瞪大了眼睛瞅着,似乎顾时明的羽箭并未将那圆心全部遮住,到底偏了一点。
果然,检查羽箭的仆从不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禀报:羽箭也射到了圆心,不过略有偏差,不曾全部将黑点盖住。
顾时明脸色微僵,勉强笑道:“惭愧,惭愧。”
沈云琛本不想与他较量高下,当下只是颔首道:“承让。”
顾时欢也以为这便完事儿了,轻快地走到沈云琛身旁,准备回小院子里消消食儿,也顺便给他醒醒酒。
顾时明却先一步跨上前:“既已领教过殿下的箭术,我还想再向殿下讨教一番骑术,不知殿下可有空闲?”
沈云琛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当然。”
顾时明便命人牵马来,同时树上六个靶子,与沈云琛比拼骑马的同时将羽箭射向靶子,看谁射得精准。
这顾时明还没完了是么……顾时欢咬着牙,扯了沈云琛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气呼呼道:“不必对他客气。”
她全然相信了沈云琛的实力,既然如此,顾时明都将脸一再伸过来了,不打上两巴掌,岂不是太客气了?
沈云琛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就想笑,特别是她鼓起来的粉颊,像是诱.惑他去捏一样。他这样想着,手已经伸出去了,带着小茧子的略略粗糙的手抚上她尤为细嫩的脸庞,细腻得如同在摸一块水豆腐……
顾时欢被他突然摸了脸,茧子刮过面颊,引起一阵痒痒的微妙感觉,慌得后退了一步,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云琛也从怔然中回过神,慢慢将手撤了回来。
“好。”
……好什么好?顾时欢愣了一下,而后才明白他在回答自己之前的话。
——不必对他客气。
——好。
顾时欢收起方才异样的感觉,眼睛睁得贼溜溜的,准备围观接下来的热闹了。
顾时明竭力想搬回一局,因此还主动给自己加大了难度,拿了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美其名曰他比较熟悉自家的场地和马匹,那么为了公平,则自覆双眼,摸瞎与沈云琛比试。
这样,他若是赢了的话,不但一雪前耻,还显得赢得特厉害。若是输了,好歹因了双眼被覆,不会被嘲笑得太厉害。
这小心思真是一套一套的,却又不知道藏好,做得这么明显……顾时欢都想笑了,她这个大哥从小在谋略方面并不出众,长大了还是如此,这也就罢了,偏偏还学不会藏拙,说到底又回到了谋略不足的缘故。
不过眼下也更加难办了,要做到双眼抹黑射箭,那必须得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可达成,而且也得熟悉场地才是。而沈云琛头一次来操练场,以前根本未曾在这里骑射过,更别说抹黑骑射了,想来……
顾时欢正蹙眉想着这些事儿,顾时明已经覆了黑布:“殿下,我就先献丑了。”随即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上了马。
沈云琛很淡定地站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只见顾时明策马而起,从背后摸出三支羽箭来,随后驾着马从东边向西边跑去,扭着身体向着靶子的方向拉弓——
射!
三箭齐发,只听得唰唰唰三声,每一支羽箭都射在了靶心上。
这一次犹有偏差,不过在策马兼蒙眼的情况下,些微偏差在所难免,沈云琛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这次顾时明不再为这点偏差而心塞,反而悠然地驾马过来,从马上翻下来,带着掩盖不住的得意:“献丑了。殿下请!”
沈云琛淡淡一笑,却不去接旁边仆从递上来的弓箭,而是先从顾时明手上拿过了黑布:“娇娇,给我戴上。”
顾时明一愣:“殿下……”
“我已熟悉了这个操练场,不必想让。”沈云琛落下一句,便将黑布送到了顾时欢手上。
顾时欢拿着黑布,心里那叫一个惴惴不安啊,沈云琛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但是他都这样说了,她可不能再说什么去打他的脸。
沈云琛比她高不少,顾时欢微微垫脚,伸长了手去给他蒙眼睛。沈云琛似乎有所察觉,也微微沉了身体,让她好动作些。
顾时欢的手从后面灵巧地穿过他的耳朵,两个人的呼吸贴得极近。
沈云琛只觉得后颈被她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所笼罩,说不出来的温柔与舒适。
顾时欢专注地将黑布打了个结,虽然想给沈云琛做个弊,但是若被发现了更丢面子,这时候她应该充分相信他的。
所以她将黑布系得紧紧的,确保它挂得稳当了才松手,随后亲自将弓箭拿到他手上。沈云琛与她温热的手指相触,动了动喉咙,便取过弓箭,一个凌厉的翻身,便稳坐于马匹之上。
这顾家的马匹,他先前也未骑过,不过他自有自己的法子,一上去便趁着马儿还未发威制住了它,然后驾着它飞快地奔腾起来。
约莫到了可以射靶的区域,沈云琛从箭框里摸出了六支羽箭——
众人还来不及惊讶与猜测,便看到他将手上的弓拉到一个最合适的弧度,随即松开了手——
唰唰唰唰唰唰!
这次是连续六声射中靶子的声音!
那三个空靶子自不必说,圆心上正被沈云琛的羽箭射了个刚好,而剩下三个已经被顾时明射过的靶子,则被沈云琛的羽箭完全替代!
他的羽箭精准地射在最中心,而顾时明射歪了的羽箭则被沈云琛的羽箭挤开,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