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远听沈顺和这般说, 立刻砰砰砰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父皇,您既这样想儿臣, 儿臣也不为自己辩驳了, 龙袍确实是儿臣私藏的,但是儿臣只是肖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为父皇分忧解劳, 为天下谋求福祉,却绝无一丝旁的心思!”
他又跪行了几步, 再度伏在沈顺和脚下,哭道:“父皇,在儿臣很小的时候, 您就立儿臣为太子了,儿臣被您一手带大, 所有人都告诉儿臣, ‘太子’便是以后的皇帝。儿臣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若非不爱那一身龙袍, 父皇您恐怕也是不信的……后来, 父皇您狠心废了儿臣,儿臣被您捧上天, 却又被您狠狠摔到泥地里!儿臣当真是怕了,非但不敢奢求皇位了,连太子之位也不敢奢望了,可是从小到大深植在儿臣心里的念头又是说舍下便能舍下的吗?所以才一时糊涂, 叫人做了一身龙袍,看一眼过过瘾罢了……父皇若是冤枉儿臣有异心,就尽管处置儿臣吧!这是儿臣的命,是儿臣不配有奢想……”
沈知远承认了自己觊觎龙袍,沈顺和的面色反而渐渐和缓不少。
都说“知子莫若父”,换过来也有七八成是成立的。
沈顺和在了解沈知远的同时,沈知远也多少了解一些沈顺和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私藏龙袍的事迹败露,沈顺和肯定会气他觊觎皇位,甚至疑他等不及了要篡位,他如果一并否认了,沈顺和只会认为他在狡辩,反而会愈加生气,所以他索性承认了自己对皇位有想法,并服软卖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明自己为何要私藏龙袍……
他的这些心思都在沈顺和的意料之中,如今坦然地说出来,沈顺和反而会认为他对自己坦诚了内心,加上他又说了自己被废那桩事,又唤起了沈顺和的愧疚与疼惜……
沈顺和余怒未消,但已不似先前那般震怒了。
他的这些儿子中,他确实最偏爱沈知远。沈知远是皇后所生,又是最早出生的儿子,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因此一早就立了太子,从小就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没有谁比沈知远最有资格觊觎他的皇位了。
但是觊觎不等于就要谋逆,他一手带大了沈知远,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缓缓吐出一口气,沈顺和看着脚下的儿子,冷声道:“朕这般对你,你可怨朕?”
“不怨!不怨!儿臣从未怨过!”沈知远心知他的态度已经软化,忙连连又磕了几个响头,“此次的事,儿臣也听凭父皇处置,绝无怨言!”
沈顺和盯着俯身磕头的沈知远,沉沉道:“你先滚回去闭门思过吧。”
沈知远抬头,眼含泪水道:“谢父皇!”
赵尚从皇宫出来,径直回了驸马府。
他自知彻底得罪了沈知远,如果沈知远这次没有被皇上治罪,那么必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已经做好了死一死了之的准备。
非是他不惜命,而是他实在被沈青霖、沈知远欺压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了。
沈青霖害死他的青梅,却不愿与他和离,而沈知远仗势欺人、毫不讲理,明明是沈青霖的不对,反派人将他打了个半死。再继续活下去,与沈青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死前来个鱼死网破,先报了仇才痛快。
唯一可惜的是,沈知远关于朝堂政事从来都不与妹妹沈青霖说,偶尔来驸马府也只是与沈青霖谈谈家常,所以他虽是沈知远的大舅子,但其实与沈知远来往甚浅,手上更没他的任何把柄。
唯独这私藏龙袍一事,还是他某次跟沈青霖去太子府时无意中撞见的,只是那时候他与沈知远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自然不会揭发,而是默默瞒了下来。这次想到要报复,才想起这件事来。
私藏龙袍之事可大可小,端看沈顺和怎么想。
沈顺和如果以谋逆罪处置了沈知远,那么他就不必担心沈知远报复了,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不过会不会被沈青霖和皇后报复就不好说了,而沈顺和如果饶了沈知远,那他就只有一死了。
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怕死了。
他要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先安排好后事,不要累及家人。
本来不想再踏足驸马府,但是府里还有很多他需要用到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先回了驸马府。
沈青霖不在。
赵尚知道她肯定很快就会知晓他告御状之事,也很快就会闻讯赶来府中质问他,所以他加紧收拾东西,把要带走的通通交给随从。
可是,还没等到他收拾完,沈青霖便已经来了。
沈青霖双眼肿得像核桃,她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沈知远,更没想到自己曾经的枕边人是真的恨她恨到想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
因而一见到他,便止不住恨声道:“赵尚,你是不是真的想看我死才开心?!”
赵尚早料到她会来质问,当下便冷笑起来,一字一句残忍地说道:“娶了你之后的每一日,我都盼着你死。”
“你……”沈青霖顿时木在原地,感觉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
而赵尚则将最后一件要带走的东西收入怀中,毫不留情地与她擦肩而过,离开了驸马府。
当晚,公主府传出噩耗——沈青霖自缢身亡了。
她还留下一封遗书,说她已经怀了赵尚的孩子,带着孩子一块走了。
此事一出,众人皆惊。
皇后崔清敏陡然痛失爱女,只觉天崩地裂,捂着心口痛得直不起身,缓过那一阵心绞痛后,便将爱女自缢的罪责全部归咎于赵尚,她眼神一厉,强稳住心神,对贴身婢女道:“走!扶我去见皇上!”
沈顺和比她还先知道这个消息,他的子嗣算不得多,女儿更少些,统共也只有三个,各个都是放在身边养大的,此时骤然得知沈青霖自缢身亡的消息,更是气得风眩症都犯了,差点晕倒在正清殿里。他熬过那阵晕眩,便吩咐长福给他传了个口谕。
长福前脚刚出去,崔清敏便哭得肝肠寸断地来了正清殿:“皇上……”
沈顺和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他刚刚差点晕眩经不起吵闹,只扶着额头打断了她的话:“朕已经叫长福给远儿传口谕了,让他务必将赵尚捉拿。青儿的仇,朕一定会为她报了!”
崔清敏满脸涕泪,一时之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皇上,我们的女儿……”
沈顺和眼角也沁出了一丝泪光,他转头擦掉,叹息:“这孩子太傻。”
崔清敏一边哭着,一边拭泪,多年的夫妻此刻相对无言,谁也安慰不了谁。
那边厢,沈知远往赵府疾赶。
他本来就因为沈青霖的事教训了赵尚一顿还嫌不够,又被赵尚告了御状,从沈顺和那里出来后就存了弄死他的心思,不过即刻弄死太过明显,恐怕惹得沈顺和再度动怒,因而暂时按捺住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因为他而怀着孩子自缢了!
他有心为妹妹报仇,但“闭门思过”四个字犹如禁足令,没有沈顺和的允许,他是轻易不能离开府邸的。正在他左右焦心的时候,沈顺和派人长福传口谕,竟是叫他即刻前去捉拿赵尚。他得了令,自是一刻都不耽误了。
到了赵府,还不等赵府的开门小厮问来者何人,他便带着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
那赵府也听闻了公主怀着孩子自缢的消息,知道与赵尚闹着要休妻分不开,一时全家又气又急,本想揪着他一顿好骂,谁知道他知道消息后,整个人就像失了魂魄一般,别人叫他都没知觉了。
赵尚父母又气他先前的一意孤行,又为他的性命担忧,又为沈青霖之死难过,一时百感交集,只知道对坐痛哭。
而赵尚回魂之后,便突然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任凭外面的人敲门,就是不应了。
这会儿,沈知远找上门来,赵尚父母也不得不交人,只好引着他去了赵尚的房间。
“给我砸开!”沈知远二话不说,便吩咐手下。
手下得了命令,立刻便使了吃奶的劲儿砸开了门。
门外的众人没想到,赵尚已经悬梁自尽了。
他用同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赵尚与沈青霖的事情便这么结束了,原本沈顺和让沈知远捉拿赵尚回来,也是要取他性命,现在他亲自一命偿还了,也没法子再追究什么,原本想迁怒于他的家人,但是此非明君所为,沈顺和冷静下来,便作罢了,只是将赵家先前因为赵尚驸马爷身份所受的所有恩惠,都尽数收回。
年后,皇家照例要出巡去祭天。
沈青霖的事情过后,沈顺和仍旧叫沈知远回去闭门思过,因此这次祭天,沈知远没有来。
其他的皇家人,都去得齐全。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从皇宫出发,穿过正中心的庆熙街,往城外走去。
庆熙街人声鼎沸,百姓们都涌上街头,围观出巡的皇家队伍。
这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冲出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似是看准了沈顺和的车辇而去的,在众人都措手不及的瞬间,她冲出了人群,直冲到沈顺和的龙辇前,高呼:“皇上!民妇怀了您的孙儿!民妇怀了大昱的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