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参了你一本,想不想看看?”万历总算是站了起来,走到大案前拿起一本奏疏晃了晃。朱一刀心里一沉,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参自己一本?自己确实在浙江干了些不该做的事情,可那也是为了大局,难道这些人为了银子就什么都不顾了吗?
“你不想知道?那朕就告诉你,这个奏疏是内阁的陈于壁上的。说你剿匪不力,以至于放跑了倭寇,直接导致了淳安局势的恶化。你怎么说?”万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这么长的时间了,朝上朝下都知道老朱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没人敢说他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份奏疏,也没明说朱一刀有什么罪,只说他放走了倭寇,轻描淡写地一句,如果万历愿意,直接就能置朱一刀于死地!
老朱心里冷笑不已。把臬司衙门干的事情栽到自己的头上,他就不想想,皇上究竟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自己?他跪在那挺直了身子道:“回皇上。属下确实没有抓到倭寇,但放倭寇逃跑这件事属下却觉得很蹊跷。”
“哦?有何蹊跷啊?”万历把奏疏轻轻扔在一边,看着他道。
“根据秦知县的审问,当王大牛等几个灾民无以为继到处找粮食的时候,这个倭寇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浙江,恰到好处地让他们碰上,当他们买了粮准备往回运的时候,官兵又恰到好处的出现。然而当把几个灾民抓进大牢之后,那倭寇又恰到好处地失踪了。一直到属下在新安江附近布控,才发现江面上有一条船,至少游荡了好几天,倭寇这个时候出现,直奔那艘船而去!紧接着就逃之夭夭。属下打中了其中一人,只可惜没留下尸体,不知道是死是活。”老朱缓慢但是有力地答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浙江官府自己做的?”万历紧接着突然发问,一下子让朱一刀没反应过来,他张口就答道:“属下确实有这种考虑。他们连田都敢卖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万历沉默着,但是却死死地盯着朱一刀,把他盯的浑身直发毛。待反应过来后,慌忙答道:“属下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这也不过是属下个人的看法而已!”
万历站起了身子,遥望着大堂外面的天空,忽然悠悠地说道:“朱一刀,你是没有资格在朕的面前称属下的!只能称奴婢!内廷所有人,包括锦衣卫在内,都是朕的奴婢!”
老朱肠子都快悔青了!趴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不管万历在他家怎么样,他是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自己却不能没有规矩,换成别人,也不可能容忍自己这么多次的逾制和犯禁。
“现在牢里还关着几个倭寇?”*紧盯着何进贤道。
“没几个了。当初跟小西行长说好了,先把他放出去,事情做成了再把他的几个同伙放出去,最后完事了再把所有的倭寇都放走。”何进贤本来还在出神地想事情,听到*发问赶紧答道。
“没必要再放了!”*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答应的丝绸也不用给了,他们不是都跑了吗?跑的好,跑的好啊!这一跑,关着的那几个刁民也就只能放出来了……”
“那要不立刻就把剩下的倭寇给作了!”何进贤突然恶狠狠地说道,“然后就以这一条把秦密给抓起来!
“派谁去抓?”*紧接着就问道。
“叫蒋千户立刻就走,让他跟徐千户一起做!”何进贤咬着牙关,这个秦密简直就是反了,居然不把省里放到眼里,省里臬司衙门派去的千户他也敢威胁!
“你呀!”*长叹了一口气,“两个臬司衙门的千户能拘押知县吗?!”
“这……”何进贤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真是要了我亲命了!可现在我也不能搅进去啊!”
“谁让你现在搅进去了?”*拖长了声调,无奈地摇了摇头,“叫于新武去吧!”
何进贤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慌什么!”*觉得这个巡抚自己都能去干了,他何进贤能当成这样也不容易,“你让蒋千户跟徐千户去做第一件事情,绝不能让剩下的倭寇活着说话;让于新武去做第二件事情,一定要赶在李化龙从京师回来前,钱宁从江苏回来前做完!”
“正好,买田的事就让于新武跟孙晋在那边办了算了!”何进贤总算是想明白了。
“这可是最后一步棋了!做不好,你我就自己把脑袋割了吧!”*再不看他一眼,躺在躺椅上闭起眼睛打起了盹。
无论是省府州县,除了规模的不同,牢房的规制都是一样的,通道,铁栏栅,石面墙地,而且在进入牢房通道的出口一律都有值房。不过秦密到了值房,却把它改造成了自己办公的地方,一些文卷书案都被抬了进来。
门外站满了兵,不过都是从杭州臬司衙门带来的兵,淳安县的衙役们全都在牢门的里面守候着,都是跨刀守在门口。秦密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不敢相信他们,张居正以前有句话说的好,你唯一能相信的,是你能做主的事情。他静静地坐在不大的案前,翻阅着以前留下存档的案卷。
“老爷,”两个差役提着两只桶跟一篮子碗筷,走了进来,“该给人犯开牢饭了。”
“就放在这儿吧!”秦密眉头紧锁地看着案卷,头也不抬地道,“在这里分了就行。”
两个差役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怪异,不过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一个拿碗,一个舀饭,很快就把十几碗饭分好了,放进了桶里就要往牢房里送去。
“慢着!”秦密这才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牢饭,这才说道,“每碗你们都吃一口。”
“老……老爷,”其中一个差役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这可是牢饭呐!”
“我刚说了,没听清吗?每碗都吃一口!”秦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个差役面面相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知县老爷呢?犹豫了半天,才每人端起一碗,用筷子挑起一小团,闭着眼睛塞进了口里,紧接着脸都成了苦瓜色。
正所谓“为人不犯法,犯法不是人”,不管是哪个朝代,牢里都是由官仓直接调拨粮食,但同样不管是哪个朝代,牢头狱卒们却不会把好米让这些犯人们吃。都是卖了好的,弄了些银子装自己口袋里,再买些陈年霉米,有点良心的会加些糠,没良心的会在里面掺沙石。所以这个牢饭是没法吃的,大多数犯人都不能坚持着活着出狱。进了牢狱就等于是判了死刑,不管关多久,能出来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吃什么都能活的精英。至于身体差的,营养不良的,很快就会被淘汰掉,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法则,在监狱里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如此牢饭,却摊上了这么一个县太爷,也难怪两个差役的脸色难看无比,居然让送牢饭的差役先尝,这不是要人亲命了么?两个人心里狂骂不已,却不敢不吃。
眼看着两人伸脖瞪眼地把十二碗牢饭都尝了个遍,秦密这才黑着脸开口道:“告诉所有的人,不要指望着在这饭里面下毒,毒死了一个,做饭的送饭的,还有看管牢狱的,都得把饭自己吃下去!”
两个差役的眼神立刻就变成了畏惧。谁有病啊,这种牢饭还需要下毒?让个健康人一连吃上三碗,撑不死也能把他给苦死!再说了,自己看管的犯人莫名其妙的死了,那自己不就得担责任么?更何况县太爷也要砍自己的脑袋!
眼巴巴地看着秦密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这才提着桶往牢房深处走去。
待走到光线昏暗的地方,秦密明显的听见,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呕吐声。
送饭的差役觉得苦,马国贤觉得自己更苦。他那张脸自始自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走进值房还没坐下,挽起袖口就擦起了头上的汗:“堂尊呐……卑职就差给人下跪了,辛辛苦苦跑了无数家,总算是借到了两天的粮食。”
“都分发下去了?”秦密很不满意,已经跟他说了要借三天的粮食,怎么只借了两天就跑来邀功?
“还没呢,正在分!”马国贤边说边坐了下来。这求爷爷告奶奶地在县里的大户家里,磨破了嘴皮子,那些大户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粮食,就跟打发要饭的一般,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才混出来的老脸,在这一天被人无情地给剥了下来!可是不去借能行么?新来的县太爷丝毫不给自己机会,硬是要逼着自己去借粮,他心里越想越窝火,什么时候官府也得像孙子一样,对这些大户毕恭毕敬了?
“那就再去借!我已经说过了,要借三天的粮食,这还差一天,不够!”秦密继续翻阅着账册,冷冷地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