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四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李文秀曾问过计老人,大戈壁中是不是真的这样可怕,是不是走进去之後,永远不能再出来。计老人听到她这样问,突然间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露出了非常恐怖的神色,眼睛向著窗外偷望,似乎见到了鬼怪一般。李文秀从来没有见过他会吓得这般模样,不敢再问了,心想这事一定不假,说不定计爷爷还见过那些鬼呢。

她骑著白马狂奔,眼见前面黄沙莽莽,无穷无尽的都是沙漠,想到了戈壁中永远在兜圈子的鬼,越来越是害怕,但後面的强盗在飞驰著追来。她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苏普的妈妈和哥哥,知道要是给那些强盗追上了,那是有死无生,甚至要比死还惨些。可是走进大戈壁呢,那是变成了鬼也不得安息。她真想勒住白马不再逃了,回过头来,哈萨克人的帐蓬和绿色的草原早已不见了,两个强盗已落在後面,但还是有五个强盗吆喝著紧紧追来。李文秀听到粗暴的、充满了喜悦和兴奋的叫声:「是那匹白马,错不了!捉住她,捉住她!」隐藏在胸中的多年仇恨突然间迸发了出来,她心想:「爹爹和妈妈是他们害死的。我引他们到大戈壁里,跟他们同归於尽。我一条性命,换了五个强盗,反正……反正……便是活在世上,也没什麽乐趣。」她眼中含著泪水,心中再不犹豫,催动白马向著西方疾驰。

这些人正是霍元龙和陈达海镖局中的下属,他们追赶白马李三夫妇来到回疆,虽然将李三夫妇杀了,但那小女孩却从此不知了下落。他们确知李三得到了高昌迷宫的地图。这张地图既然在李三夫妇身上遍寻不获,那麽一定是在那小女孩身上。高昌迷宫中藏著数不尽的珍宝,晋威镖局一干人谁都不死心,在这一带到处游荡,找寻那小女孩。这一耽便是十年,他们不事生产,仗著有的是武艺,牛羊驼马,自有草原上的牧民给他们牧养。他们只须拔出刀子来,杀人,放火,抢劫,**……这十年之中,大家永远不停的在找这小女孩,草原千里,却往那里找去?只怕这小女孩早死了,骨头也化了灰,但在草原上做强盗,自由自在,可比在中原走镖逍遥快活得多,又何必回中原去?有时候,大家谈到高昌迷宫中的珍宝,谈到白马李三的女儿。这小姑娘就算不死,也长大得认不出了,只有那匹白马才不会变。这样高大的全身雪白的白马甚是稀有,老远一见就认出来了。但如白马也死了呢?马匹的寿命可比人短得多。时候一天天过去,谁都早不存了指望。

那知道突然之间,见到了这匹白马。那没错,正是这匹白马!那白马这时候年齿已增,脚力已不如少年之时,但仍比常马奔跑起来快得多,到得黎明时,竟已将五个强盗抛得影踪不见,後面追来的蹄声也已不再听到。可是李文秀知道沙漠上留下马蹄足迹,那五个强盗虽然一时追赶不上,终於还是会依循足印追来,因此竟是丝毫不敢停留。

又奔出十馀里,天已大明,过了几个沙丘,突然之间,西北方出现了一片山陵,山上树木苍葱,在沙漠中突然看到,真如见到世外仙山一般。大沙漠上沙丘起伏,几个大沙丘将这片山陵遮住了,因此远处完全望不见。李文秀心中一震:「莫非这是鬼山?为什麽沙漠上有这许多山,却从没听人说过?」转念一想:「是鬼山最好,正好引这五个恶贼进去。」白马脚步迅捷,不多时到了山前,跟著驰入山谷。只见两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溪来。白马一声欢嘶,直奔到溪边。李文秀翻身下马,伸手捧了些清水洗去脸上沙尘,再喝几口,只觉溪水微带甜味,甚是清凉可口。

突然之间,後脑上忽被一件硬物顶住了,只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干麽?」李文秀大吃一惊,待要转身,那声音道:「我这杖头对准了你的後脑,只须稍一用劲,你立时便重伤而死。」李文秀但觉那硬物微向前一送,果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当下不敢动弹,心想:「这人会说话,想来不是鬼怪。他又问我到这里干麽,那麽自是住在此处之人,不是强盗了。」那声音又道:「我问你啊,怎地不答?」李文秀道:「有坏人追我,我逃到了这里。」那人道:「什麽坏人?」李文秀:「是许多强盗。」那人道:「什麽强盗?叫什麽名字?」李文秀道:「我不知道。他们从前是保镖的,到了回疆,便做了强盗。」那人道:「你叫什麽名字?父亲是谁?师父是谁?」李文秀道:「我叫李文秀,我爹爹是白马李三,妈妈是金银小剑三娘子。我没师父。」那人「哦」的一声,道:「嗯,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嫁了白马李三。你爹爹妈妈呢?」李文秀道:「都给那些强盗害死了。他们还要杀我。」那人「嗯」了一声,道:「站起来!」李文秀站起身来。那人道:「转过身来。」李文秀慢慢转身,那人木杖的铁尖离开了她後脑,一缩一伸,又点在她喉头。但他杖上并不使劲,只是虚虚的点著。李文秀向他一看,心下很是诧异,听到那嘶哑冷酷的嗓音之时,料想背後这人定是十分的凶恶可怖,那知眼前这人却是个老翁,身形瘦弱,形容枯槁,愁眉苦脸,身上穿的是汉人装束,衣帽都已破烂不堪。但他头发卷曲,却又不大像汉人。

李文秀道:「老伯伯,你叫什麽名字?这里是什麽地方?」那老人眼见李文秀容貌娇美,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怔之下,冷冷的道:「我没名字,也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便在此时,远处蹄声隐隐响起。李文秀惊道:「强盗来啦,老伯伯,快躲起来。」那人道:「干麽要躲?」李文秀道:「那些强盗恶得很,会害死你的。」那人冷冷的道:「你跟我素不相识,何必管我的死活?」这时马蹄声更加近了。李文秀也不理他将杖尖点在自己喉头,一伸手便拉住他手臂,道:「老伯伯,咱们一起骑马逃吧,再迟便来不及了。」那人将手一甩,要挣脱李文秀的手,那知他这一甩微弱无力,竟是挣之不脱。李文秀奇道:「你有病麽?我扶你上马。」说著双手托住他腰,将他送上了马鞍。这人瘦骨伶仃,虽是男子,身重却还不及骨肉停匀的李文秀,坐在鞍上摇摇幌幌,似乎随时都会摔下鞍来。李文秀跟著上马,坐在他身後,纵马向丛山之中进去。

两人这一耽搁,只听得五骑马已驰进了山谷,五个强人的呼叱之声也已隐约可闻。那人突然回过头来,喝道:「你跟他们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们安排了诡计,想骗我上当。」李文秀见他满脸病容猛地转为狰狞可怖,眼中也射出凶光,不禁大为害怕,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骗你上什麽当?」那人厉声道:「你要骗我带你去高昌迷宫……」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

这「高昌迷宫」四字,李文秀幼时随父母逃来回疆之时,曾听父母亲谈话中提过几次,但当时不解,并未在意,现在又事隔十年,这老人突然说及,她一时想不起甚麽时候似乎曾听到人说过,茫然道:「高昌迷宫?那是甚麽啊?」老人见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声音缓和一些,道:「你当真不知高昌迷宫?」李文秀摇头道:「不知道,啊,是了……」老人厉声问道:「是了什麽?」李文秀道:「我小时候跟著爹爹妈妈逃来回疆,曾听他们说过『高昌迷宫』。那是很好玩的地方麽?」老人疾言厉色的问道:「你爹娘还说过甚麽?可不许瞒我。」李文秀凄然道:「但愿我能够多记得一些爹妈说过的话,便是多一个字,也是好的。就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老伯伯,我常常这样傻想,只要爹爹妈妈能活过来一次,让我再见上一眼。唉!只要爹妈活著,便是天天不停的打我骂我,我也很快活啊。当然,他们永远不会打我的。」突然之间,她耳中似乎出现了苏鲁克狠打苏普的鞭子声,愤怒的斥骂声。

那老人脸色稍转柔和,「嗯」了一声,突然又大声问:「你嫁了人没有?」李文秀红著脸摇了摇头。老人道:「这几年来你跟谁住在一起?」李文秀道:「跟计爷爷。」老人道:「计爷爷?他多大年纪了?相貌怎样?」李文秀对白马道:「好马儿,强盗追来啦,快跑快跑。」心想:「在这紧急当儿,你老是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干麽?」但见他满脸疑云,终於还是说了:「计爷爷总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待我很好的。」老人道:「你在回疆又识得甚麽汉人?计爷爷家中还有甚麽?」李文秀道:「计爷爷家里再没别人了。我连哈萨克人也不识得,别说汉人啦。」最後这两句话却是愤激之言,她想起了苏普和阿曼,心想虽是识得他们,也等於不识。

白马背上乘了两人,奔跑不快,後面五个强盗追得更加近了,只听得飕飕几声,三枚羽箭接连从身旁掠过。那些强盗想擒活口,并不想用箭射死她,这几箭只是威吓,要她停马。

李文秀心想:「横竖我已决心和这五个恶贼同归於尽,就让这位伯伯独自逃生吧!」当即跃下地来,在马臀一拍,叫道:「白马,白马!快带了伯伯先逃!」老人一怔,没料到她心地如此仁善,竟会叫自己独自逃开,稍一犹豫,低声道:「接住我手里的针,小心别碰著针尖。」李文秀低头一看,只见他右手两根手指间挟著一枚细针,当下伸手指拿住了,却不明其意。老人道:「这针尖上喂有剧毒,那些强盗若是捉住你,只要轻轻一下刺在他们身上,强盗就死了。」李文秀吃了一惊,适才早见到他手中持针,当时也没在意,看来这一番对答若是不满他意,他已用毒针刺在自己身上了。那老人当下催马便行。

五乘马驰近身来,团团将李文秀围在垓心。五个强人见到了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也没想到去追那老头儿。

五个强盗纷纷跳下马来,脸上都是狞笑。李文秀心中怦怦乱跳暗想那老伯伯虽说这毒针能致人死命,但这样小小一枚针儿,如何挡得住眼前这五个凶横可怖的大汉,便算真能刺的死一人,却尚有四个。还是一针刺死了自己吧,也免得遭强人的凌辱。只听得一人叫道:「好漂亮的妞儿!」便有两人向她扑了过来。

左首一个汉子砰的一拳,将另一个汉子打翻在地,厉声道:「你跟我争麽?」跟著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李文秀慌乱之中,将针在他右臂一刺,大叫:「恶强盗,放开我。」那大汉呆呆的瞪著她,突然不动。摔在地下的汉子伸出双手,抱住李文秀的小腿,使劲一拖,将她拉倒在地。李文秀左手撑拒,右手向前一伸,一针刺入他的胸膛。那大汉正在哈哈大笑,忽然间笑声中绝,张大了口,也是身形僵住,一动也不动了。

李文秀爬起身来,抢著跃上一匹马的马背,纵马向山中逃去。馀下三个强盗见那二人突然僵住,宛似中邪,都道被李文秀点中了穴道,心想这少女武功奇高,不敢追赶。他三个人都不会点穴解穴,只有带两个同伴去见首领,岂知一摸二人的身子,竟是渐渐冰冷,再一探鼻息,已是气绝身死。

三人大惊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姓宋的较有见识,解开两人的衣服一看,只见一人手臂上有一块钱大黑印,黑印之中,有个细小的针孔,另一人却是胸口有个黑印。他登时省悟:「这妞儿用针刺人,针上喂有剧毒。」一个姓全的道:「那就不怕!咱们远远的用暗青子打,不让这小贱人近身便是。」另一个强人姓云,说道:「知道了她的鬼计,便不怕再著她的道儿!」话是这麽说,三人终究不敢急追,一面商量,一面提心吊胆的追进山谷。

李文秀两针奏功,不禁又惊又喜,但也知其馀三人必会发觉,只要有了防备,决不容自己再施毒针。纵马正逃之间,忽听得左首有人叫道:「到这儿来!」正是那老人的声音。

李文秀急忙下马,听那声音从一个山洞中传出,当即奔进。那老人站在洞口,问:「怎麽样?」李文秀道:「我……我刺中了两个……两个强盗,逃了出来。」老人道:「很好,咱们进去。」进洞後只见山洞很深,李文秀跟随在老人之後,那山洞越行越是狭窄。

行了数十丈,山洞豁然开朗,竟可容得一二百人。老人道:「咱们守住狭窄的入口之处,那三个强人便不敢进来。这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文秀愁道:「可是咱们也走不出去的。这山洞里面另有通道麽?」老人道:「通道是有的,不过终是通不到山外去。」李文秀想起适才之事,犹是心有馀悸,问道:「伯伯,那两个强盗给我一刺,忽然一动也不动了,难道当真死了麽?」老人傲然道:「在我毒针之下,岂有活口留下?」李文秀伸过手去,将毒针递给他。老人伸手欲接,突然又缩回了手,道:「放在地下。」李文秀依言放下。老人道:「你退开三步。」李文秀觉得奇怪,便退了三步。那老人这才俯身拾起毒针,放入一个针筒之中。李文秀这才明白,原来他疑心很重,防备自己突然用毒针害他。

那老人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甚麽刚才你让马给我,要我独自逃命?」李文秀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见你身上有病,怕强盗害你。」那老人身子幌了幌,厉声道:「你怎麽知道我身上……身上有……」说到这里,突然间满脸肌肉抽*动,神情痛苦不堪,额头不住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来,又过一会,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下滚来滚去,高声呻吟。

李文秀只吓得手足无措,但见他身子弯成了弓形,手足痉挛,柔声道:「是背上痛得厉害麽?」伸手替他轻轻敲击背心,又在他臂弯膝弯关节处推拿揉拍。老人痛楚渐减,点头示谢,过了一炷香时分,这才疼痛消失,站了起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李文秀道:「不知道。」老人道:「我是汉人,姓华名辉,江南人氏,江湖上人称『一指震江南』的便是。」李文秀道:「嗯,是华老伯伯。」华辉道:「你没听见过我的名头麽?」言下微感失望,心想自己「一指震江南」华辉的名头当年轰动大江南北,武林中无人不知,但瞧李文秀的神情,竟是毫无惊异的模样。

李文秀道:「我爹爹妈妈一定知道你的名字,我到回疆来时只有八岁,甚麽也不懂。」华辉脸色转愉,道:「那就是了。你……」一句话没说完,忽听洞外山道中有人说道:「定是躲在这儿,小心她的毒针!」跟著脚步声响,三个人一步一停的进来。

华辉忙取出毒针,将针尾插入木杖的杖头,交了给她,指著进口之处,低声道:「等人进来後刺他背心,千万不可性急而刺他前胸。」李文秀心想:「这进口处如此狭窄,乘他进来时刺他前胸,不是易中得多麽?」华辉见她脸有迟疑之色,说道:「生死存亡,在此一刻,你敢不听我话麽?」说话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十分严峻。便在此时,只见进口处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伸了进来,急速挥动,护住了面门前胸,以防敌人偷袭,跟著便有一个黑影慢慢爬进,却是那姓云的强盗。

李文秀记著华辉的话,缩在一旁,丝毫不敢动弹。华辉冷冷道:「你看我手中是甚麽东西?」伸手虚扬。那姓云的一闪身,横刀身前,凝神瞧著他,防他发射暗器。华辉喝道:「刺他!」李文秀手起杖落,杖头在他背心上一点,毒针已入肌肤。那姓云的只觉背上微微一痛,似乎被蜜蜂刺了一下,大叫一声,就此僵毙。那姓全的紧随在後,见他又中毒针而死,只道是华辉手发毒针,只吓得魂飞天外,不及转身逃命,倒退著手脚齐爬的爬了出去。

华辉叹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区区五个毛贼,何足道哉!」李文秀心想他外号「一指震江南」,自是武功极强,怎地见了五个小强盗,竟然一点法子也没有,说道:「华伯伯,你因为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麽?」华辉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立过重誓,倘若不到生死关头,决不轻易施展武功。」李文秀「嗯」的一声,觉得他言不由衷,刚才明明说「武功已失」,却又支吾掩饰,但他既不肯说,也就不便追问。

华辉也察觉自己言语中有了破绽,当即差开话头,说道:「我叫你刺他後心,你明白其中道理麽?他攻进洞来,全神防备的是前面敌人,你不会甚麽武功,袭击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我引得他凝神提防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应手而中。」李文秀点头道:「伯伯的计策很好。」须知华辉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要摆布这样一个小毛贼,自是游刃有馀。

华辉从怀中取出一大块蜜瓜的瓜乾,递给李文秀,道:「先吃一些。那两个毛贼再也不敢进来了,可是咱们也不能出去。待我想个计较,须得一举将两人杀了。要是只杀一人,馀下那人必定逃去报讯,大队人马跟著赶来,可就棘手得很。」李文秀见他思虑周详,智谋丰富,反正自己决计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那也不用多伤脑筋了,於是饱餐了一顿瓜乾,靠在石壁上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文秀突然闻到一阵焦臭,跟著便咳嗽起来。华辉道:「不好!毛贼用烟来熏!快堵住洞口!」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块,堵塞进口之处,好在洞口甚小,一堵之下,涌进洞来的烟雾便大为减少,而且内洞甚大,烟雾吹进来之後,又从後洞散出。

如此又相持良久,从後洞映进来的日光越来越亮,似乎已是正午。突然间华辉「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又是全身抽*动起来。但这时比上次似乎更加痛楚,手足狂舞,竟是不可抑制。李文秀心中惊慌,忙又走进去给他推拿揉拍。华辉痛楚稍减,喘息道:「姑……姑娘,这一次我只怕是好不了啦。」李文秀安慰道:「快别这般想,今日遇到强人,不免劳神,休息一会便好了。」华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反正要死了,我跟你实说,我是後心的穴道上中了……中了一枚毒针。」李文秀道:「啊,你中了毒针,几时中的?是今天麽?」华辉道:「不是,中了十二年啦!」李文秀骇道:「也是这麽厉害的毒针麽?」华辉道:「一般无异。只是我运功抵御,毒性发作较慢,後来又服了解药,这才挨了一十二年,但到今天,那是再也挨不下去了。唉!身上留著这枚鬼针,这一十二年中,每天总要大痛两三场,早知如此,倒是当日不服解药的好,多痛这一十二年,到头来又有甚麽好处?」李文秀胸口一震,这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十年前倘若跟爹爹妈妈一起死在强人手中,後来也可少受许多苦楚。

然而这十年之中,都是苦楚麽?不,也有过快活的时候。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虽然寂寞伤心,花一般的年月之中,总是有不少的欢笑和甜蜜。

只见华辉咬紧牙关,竭力忍受全身的疼痛,李文秀道:「伯伯,你设法把毒针拔了出来,说不定会好些。」华辉斥道:「废话!这谁不知道?我独个儿在这荒山之中,有谁来跟我拔针?进山来的没一个安著好心,哼,哼……」李文秀满腹疑团:「他为甚麽不到外面去求人医治,一个人在这荒山中一住便是十二年,有甚麽意思?」显见他对自己还是存著极大的猜疑提防之心,但眼看他痛得实在可怜,说道:「伯伯,我来试试。你放心,我决不会害你。」华辉凝视著她,双眉紧锁,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李文秀拔下杖头上的毒针,递了给他,道:「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痕。若是你见我心存不良,你便用毒针刺我吧!」华辉道:「好!」解开衣衫,露出背心。李文秀一看之下,忍不住低声惊呼,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不知有几千百处伤疤。华辉道:「我千方百计要挖毒针出来,总是取不出。」这些伤疤有的似乎是在尖石上撞破的,有的似乎是用指尖硬生生剜破的,李文秀瞧著这些伤疤,想起这十二年来他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心下大是恻然,问道:「那毒针刺在那里?」华辉道:「一共有三枚,一在『魄户穴』,一在『志室穴』,一在『至阳穴』。」一面说,一面反手指点毒针刺入的部位,只因时日相隔已久,又是满背伤疤,早已瞧不出针孔的所在。

李文秀惊道:「共有三枚麽?你说是中了一枚?」华辉怒道:「先前你又没说要给我拔针,我何必跟你说实话?」李文秀知他猜忌之心极重,实则是中了三枚毒针後武功全失,生怕自己加害於他,故意说曾经发下重誓,不得轻易动武,便是所中毒针之数,也是少说了两枚,那麽自己如有害他之意,也可多一些顾忌。她实在不喜他这些机诈疑忌的用心,但想救人救到底,这老人也实在可怜,一时也理会不得这许多,心中沈吟,盘算如何替他拔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针。

华辉问道:「你瞧清楚了吧?」李文秀道:「我瞧不见针尾,你说该当怎样拔才好?」华辉道:「须得用利器剖开肌肉,方能见到。毒针深入数寸,很难寻著。」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发颤。李文秀道:「嗯,可惜我没带著小刀。」华辉道:「我也没刀子。」忽然指著地下摔著的那柄长刀说道:「就用这柄刀好了!」那长刀青光闪闪,甚是锋锐,横在那姓云的强人身旁,此时人亡刀在,但仍是令人见之生惧。

李文秀见要用这样一柄长刀剖割他的背心,大为迟疑。华辉猜知了她的心意,语转温和,说道:「李姑娘,你只须助我拔出毒针,我要给你许许多多金银珠宝。我不骗你,真的是许许多多金银珠宝。」李文秀道:「我不要金银珠宝,也不用你谢。只要你身上不痛,那就好了。」华辉道:「好吧,那你快些动手。」李文秀过去拾起长刀,在那姓云强人衣服上割撕下十几条布条,以备止血和裹扎伤口,说道:「伯伯,我是尽力而为,你忍一忍痛。」咬紧牙关,以刀尖对准了他所指点的「魄户穴」旁数分之处,轻轻一割。

刀入肌肉,鲜血迸流,华辉竟是哼也没哼一声,问道:「见到了吗?」这十二年中他熬惯了痛楚,对这利刃一割,竟是丝毫不以为意。李文秀从头上拔下发簪,在伤口中一探,果然探到一枚细针,牢牢的钉在骨中。

她两根手指伸进伤口,捏住针尾,用劲一拉,手指滑脱,毒针却拔不出来,直拔到第四下,才将毒针拔出。华辉大叫一声,痛得晕了过去。李文秀心想:「他晕了过去,倒可少受些痛楚。」剖肉取针,跟著将另外两枚毒针拔出,用布条给他裹扎伤口。

过了好一会,华辉才悠悠醒转,一睁开眼,便见面前放著三枚乌黑的毒针,恨恨的道:「鬼针,贼针!你们在我肉里耽了十二年,今日总出来了罢。」向李文秀道:「李姑娘,你救我性命,老夫无以为报,便将这三枚毒针赠送於你。这三枚毒针虽在我体内潜伏一十二年,毒性依然尚在。」李文秀摇头道:「我不要。华辉奇道:「毒针的威力,你亲眼见过了。你有此一针在手,谁都会怕你三分。」李文秀低声道:「我不要别人怕我。」她心中却是想说:「我只要别人喜欢我,这毒针可无能为力。」毒针取出後,华辉虽因流血甚多,十分虚弱,但心情畅快,精神健旺,闭目安睡了一个多时辰。睡梦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咒骂,他一惊而醒,只听得那姓宋的强人在洞外污言秽语的辱骂,所说的言词恶毒不堪。显是他不敢进来,却是要激敌人出去。华辉越听越怒,站起身来,说道:「我体内毒针已去,一指震江南还惧怕区区两个毛贼?」但一加运气,劲力竟是提不上来,叹道:「毒针在我体内停留过久,看来三四个月内武功难复。」耳听那强盗「千老贼,万老贼」的狠骂,怒道:「难道我要等你辱骂数月,再来宰你?」又想:「他们若是始终不敢进洞,再僵下去,终於回去搬了大批帮手前来,那可糟了。这便如何是好?」突然间心念一动,说道:「你姑娘,我来教你一路武功,你出去将这两个毛贼收拾了。」李文秀道:「要多久才能学会?没这麽快吧。」华辉沈吟道:「若是教你独指点穴、刀法拳法,只少也得半年才能奏功,眼前非速成不可,那只有练见功极快的的旁门兵刃,必须一两招间便能取胜。只是这山洞之中,那里去找什麽偏门的兵器?」一抬头间,突然喜道:「有了,去把那边的葫芦摘两个下来,要连著长藤,咱们来练流星锤。」李文秀见山洞透光入来之处,悬著十来个枯萎已久的葫芦,不知是那一年生在那里的,於是用刀连藤割了两个下来。华辉道:「很好!你用刀在葫芦上挖一个孔,灌沙进去,再用葫芦藤塞住了小孔。」李文秀依言而为。两个葫芦中灌满了沙,每个都有七八斤重,果然是一对流星锤模样。华辉接在手中,说道:「我先教你一招『星月争辉』。「当下提起一对葫芦流星锤,慢慢的练了一个姿势。这一招「星月争辉」左锤打敌胸腹之交的「商曲穴」,右锤先纵後收,弯过来打敌人背心的「灵台穴」,虽只一招,但其中包含著手劲眼力、荡锤认穴的各种法门,又要提防敌人左右闪避,借势反击,因此李文秀足足举了一个多时辰,方始出锤无误。

她抹了抹额头汗水,歉然道:「我真笨,学了这麽久!」华辉道:「你一点也不笨,可说是聪明得很。你别觑这一招『星月争辉!唬涫瞧殴}夫,但变化奇幻,大有威力,寻常人学它十天八天,也未有你这般成就呢。

以之对付武林好手,单是一招自不中用,但要打倒两个毛贼,却已绰绰有馀!你休息一会,便出去宰了他们吧。」李文秀吃了一惊,道:「只是这一招便成了?」华辉微笑道:「我虽只教你一招,你总算已是我的弟子,一指震江南的弟子,对付两个小毛贼,还要用两招麽?你也不怕损了师父的威名?」李文秀应道:「是。」华辉道:「你不想拜我为师麽?」李文秀实在不想拜甚麽师父,不由得迟迟不答,但见他脸色极是失望,到後来更似颇为伤心,甚感不忍,於是跪下叩拜,叫道:「师父。」华辉又是喜欢,又是难过,怆然道:「想不到我九死之馀,还能收这样一个聪明灵慧的弟子。」李文秀凄然一笑,心想:「我在这世上除了计爷爷外,再无一个亲人。学不学武功,那也罢了。不过多了个师父,总是多了一个不会害我、肯来理睬我的人。」华辉道:「天快黑啦,你用流星锤开路,冲将出去,到了宽敞的所在,便收拾了这两个贼子。」李文秀很有点害怕。华辉怒道:「你既信不过我的武功,何必拜我为师?当年闽北双雄便双双丧生在这招『星月争辉』之下。

这两个小毛贼的本事,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李文秀那知道闽北双雄的武功如何,见他发怒,只得硬了头皮,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右手拿了那对葫芦流星锤,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喝道:「该死的恶贼,毒针来了!」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听到「毒针来了」四字,只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退出。那姓宋的原也想到,她若要施放毒针,决无先行提醒一句之理,既然这般呼喝,那便是不放毒针,可是眼见三个同伴接连命丧毒针之下,却教他如何敢於托大不理?李文秀慢慢追出,心中的害怕实在不在两个强人之下。三个人胆战心惊,终於都过了那十馀丈狭窄的通道。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奸夫是皇帝玄尘道途信息全知者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盖世双谐绝对一番你老婆掉了终末忍界反叛的大魔王五胡之血时代
相邻小说
历史系之狼生化危机之绝命游戏蛰雷九龙神魂炎武神魂我和西施去约会冷美人杨玉环杨玉环瘦身日记我的老婆是杨玉环都市之修仙归来
同作者其他书
射雕英雄传 神雕侠侣 倚天屠龙记 侠客行 雪山飞狐 书剑恩仇录 天龙八部 鹿鼎记 笑傲江湖 飞狐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