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太守愁眉苦脸,他能有何良策?自黄巾乱起后,他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朱儁来到颍川后,对他略提了一下朝中对他的议论,可以断定,平乱之后他定是难逃罪责的,这些天他整天都在忧愁此事,虽也跟着朱儁上阵,企图能立些功劳,以减少罪责,却终因个人无军旅之才,至今未立寸功。他无精打采地摇摇头,说道:“吾郡上计吏郭图智谋过人,他如果在,或许能想出个良策。吾无良策。”
周澈心道:“太守倒是很看重郭图。”这也难怪,郭图擅察言观色,在郡朝的会议上常能说出投合上官心意的话,是个能得到上官喜欢的人。
朱儁出身寒门,性格刚毅,对颍川太守这种没甚长才的士族子弟本就看不起,又知战后他必会被朝廷责罚,更不是很重视他,只因他是颍川郡守,既是地主,秩也比他高,二千石,故而对他一直在面子上也过得去,问他这一句只是客气,又问孙坚:“文台,你可有良策?”
孙坚不仅勇猛敢战,亦有智谋,算得上智勇双全,然对眼下这个难局,他却也没有良策。这两天他都在苦思冥想,琢磨有无渡河之法,想来想去,倒是给他想出了半个办法,他说道:“坚亦无良策,不过倒是琢磨出了半个办法。”
朱儁来了点兴趣,说道:“噢?说来听听,什么半个办法?”
“坚以为,既不能强渡,何不干脆用计把留守在昆阳的何曼贼兵引诱过来?引诱他们渡河?若能把他们引诱过来,以我上万步骑野战歼之轻而易举。歼灭掉这股留守的贼兵后,不管是过滍水,抑或是追击波才,吾军都可轻松从容了。”
周澈听得此言,抬起了头,看向孙坚。这两天他也没闲着,也整天对着地图思忖,并与荀攸、王慧等人讨论,最终得出结论:眼下唯有一个可行之策。此策就是孙坚所说的“诱敌渡河”。可到底该怎么把敌人引诱过来?诸人却一直想不出个办法。
此时闻得孙坚亦提出此策,周澈不觉集中了精神,听他往下说,看他有何办法诱敌过来。
朱儁大喜,说道:“妙计良策!只是如何才能把贼兵引诱过来呢?”问孙坚,“计将安出?”
孙坚说道:“坚亦不知。”
朱儁愕然,说道:“你也不知?”
“所以,坚才说坚只想出了半条计策。”
计虽好计,却不知该如何施行。孙坚这话说了等於没说。
也就是他了,敢说敢言,不怕人笑话讽刺,这才会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他这个“半计”。
周澈微微一笑,帐中众人大失所望。
议来议去,议到天黑,还是没一个办法。
不得已,朱儁只好决定:等皇甫嵩来。
……
回到本营,入到帐中,烛火已升,荀攸、王慧两人正相对而坐,在案上下围棋。
见周澈进来,荀攸笑道:“军议可有结果了?”
王慧蹙眉苦思,盯着棋盘,手拿一子,临於棋盘之上,似要放下,却又犹豫,难以落子。
周澈走至近前,俯身看了两眼棋局,王慧将要落败了。他笑问道:“仲黠,败了几局了?”
荀攸聪明绝伦,王慧与他对弈,几乎没赢过。王慧苦着脸答道:“连负两局了。”
荀攸伸手将棋局搅乱,抢下王慧手中的棋子,丢入乱了的棋盘上,笑吟吟地说道:“这一局算是平手!”起身伸个懒腰,在帐内走了两步,问周澈,“军议如何?”
“朱公一心想要救舞阳,以阻波才、何曼南下与南阳或汝南的贼兵合兵,奈何商议半日,无计可施。”周澈撩衣跪坐案畔,帮着王慧收拾棋子,答道。
荀攸嘿然,说道:”朱公亦知兵,岂会不知即使吾等不渡河,不救舞阳,波才、何曼也难以南下么?”
王慧的心思还在刚才的棋局上,闷闷不乐地收拾着棋盘,随口问道:“为何?”
“有吾等万余步骑在此地驻扎,何曼就不怕吾等尾追击之么?”
王慧楞了下,随即醒悟,说道:“是啊!有我上万步骑在河对岸,何曼怎敢率部出城?他若出城,我军就可从后击之。”疑惑地问道,“如此说来,就算波才打下了舞阳,何曼也走不了。如果何曼走不了,那么即便波才独自率军去了南阳或汝南,也至多给南阳或汝南的黄巾军多一两万兵力,对大局影响不大。既然如此,那朱公为何急於渡河、救舞阳?”
“争功罢了。”荀攸一语道破天机。
朱儁是寒门子弟,较之士族,仕途不易,当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立功的机会。王慧也是寒门子弟,但他年轻,没甚心机,一时没想到此处,听得荀攸此言,他呆了呆,好像是确定似的转眼去看周澈,不太置信地问道:“搞了半天,连日军议,原来朱公是为了争功?”
周澈笑而不语。
荀攸说得没错,朱儁急着渡河显然是为了争功。他相信,不只他和荀攸看出了这点,这两天参与军议的众人大多也肯定都看出了此点。只是这话没法儿当着朱儁的面说,因而大家都在装糊涂。
王慧问道:“既然不用急着渡河,那眼下之计,吾等该如何才是最好?”
荀攸答道:“急击则负缓则胜。何曼带数万贼兵留守昆阳,强渡急攻,我军难胜。皇甫将军率三万余步骑将至,待他到后,我两军合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先渡河,再击昆阳,复击波才,此上策也。”
就在军议结束后,此时皇甫嵩入颍川郡后行军甚速,两天后就到了巾车乡。
朱儁、颍川太守、魏校尉带帐下诸人迎出十里,孙坚、周澈皆在其列。
众人立於道上,遥望前方。
时当正午,一支兵马迤逦行来。
官道的两边植有松柏,虽在此前被波才、何曼砍伐了不少,但所剩者亦有,远远望去,参差不齐的道边树中,宽阔的官道上,数万步骑鱼贯前行,队伍中各色旗帜飘扬,矛戟如林,伴随着行军的鼓声,甲士步行,骑士跨马,后有运输辎重的车辆相连。尘土飞扬,一眼望不到边。
朱儁所部万余步骑中,骑士占了小半,越骑营将士加上三河骑士共有数千人,皇甫嵩带的这三万余人里骑士不多,基本都是步卒。
在队伍最前边行进的是一支数百人的部队,服绛衣,挽强弩,腰上挎着箭囊,其前有一面黑底描红的军旗迎风招展。观此军旗可知,这是北军五校之一射声营。越骑营是骑兵营,射声营是弩营。“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北军五校虽只有五营,兵种齐全,有步、有骑、有弩,射声营是唯一的一个弩营,营中的射声士与越骑营的骑士一样都是选募而来的。
射声营后又一营,亦七八百人,披甲持戟,营前亦有军旗,却是步兵营。步兵营也是北军五校之一,长官为步兵校尉,营中都是步卒甲士。
朱儁、皇甫嵩所带之军中只有北军五校是正规军,军械最好,甲器最精,故此皇甫嵩在行军时把射声营和步兵营放在了最前边,以示威武。在这两营之前,也就是整个行军队伍的最前边,有十几人在一群亲兵的护卫下策马缓行。
这十几人中,又有一人的坐骑比其余人靠前半个马头。
在这人身后,一个骑士高举着一件物事。此物由竹子作成,柄长八尺,束有三重的牦牛尾,牦牛尾被染成黄色,正是为“节”。不用说,这个人必是左中郎将、命以持节的皇甫嵩了。“持节”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有“节”在手,便可不用请命即能诛杀中低级的官吏以及无官职之人。
朱儁带众人迎接上去。
两边接近,朱儁先下马,牵马前行。太守等也跟着下马。太守与朱儁并行,魏校尉落后半步,其余人跟着其后。
周澈悄悄地打量行至近前的皇甫嵩。
朱儁下马后,皇甫嵩也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随行的骑士,面带笑容,按剑快步走来。
他约有四五十岁,蓄的长须中有些已然变白,年纪虽不小了,但身体壮硕。
周澈心道:“久闻皇甫氏累世将门,我之前看军统的情报说皇甫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诗》、《书》,习弓马。今观其姿态,果然如此!”
皇甫嵩体壮,穿戴着沉重的铠甲却丝毫不见吃力,走路时与祖茂相似,略带罗圈腿,一看便知必是个常年骑射之人,尽管健壮如牛,行走间却四平八稳,没有武将虎虎生风之态,反而颇有儒生规行矩步的从容庄重。
汉时尊右,然就官职而言,却是“军尚左,吏尚右”。吏员以右为尊,如汝南周涌为右兵曹史,韦强为左兵曹史,两人相比便是周涌尊,韦强卑,而至於军中的将领则因受阴阳学说的影响,“左,阳也,阳主生,将军有庙胜之算,左将军为上,贵不败绩,右,阴也,阴主杀,卒之行伍以右为上,示必有死志”,是以左为尊,凡将军号者,左尊右卑。皇甫嵩是左中郎将,朱儁是右中郎将。皇甫嵩尊,朱儁卑。故此,朱儁先下马,换个倨傲之人,也许就骑着马到朱儁面前了,但皇甫嵩是个谦和的人,故此见朱儁下马后,他也跟着下马了。
两边碰面,朱儁、太守、魏校尉行礼说道:“将军路途辛苦!”
皇甫嵩还礼,笑道:“再辛苦也不及诸公与贼奋战!”对朱儁说道,“我未入颍川,已闻将军连复轮氏、阳城,方至阳翟,不及休整便又渡河南下。如此勤奋,实令嵩佩服。”
朱儁说道:“主忧臣辱。妖道作乱,肆虐中国,上使主忧,下残百姓,急杀之犹且嫌晚,哪里还有功夫休整?”
皇甫嵩点头笑道:“将军怀忠履义,推忠尽节,真我汉家栋梁!”又笑与太守、魏校尉等人说了几句话,再又一一询问跟在后边的诸人姓名。说到孙坚时,皇甫嵩笑道:“司马之名,我早闻矣。司马昔年以未冠之龄为郡司马,协平许昌、许韶父子之乱,英雄出少年!”
皇甫氏累世将门,世代二千石,皇甫嵩的曾祖父做过度辽将军,祖父做过扶风都尉,父亲做过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更是天下名将,昔日的“凉州三明”之一,也做过度辽将军,而皇甫嵩本人在被朝廷召来“讨贼平乱”之前,正任北地太守,以他这样的家世、官资,居然这么和颜悦色的和孙坚这样一个六百石的佐军司马说话,孙坚颇是受宠若惊,忙拜倒行礼,答道:“昔平许昌、许韶父子之乱,功在长吏,坚只是跟在后头摇旗呐喊罢了。将军此赞,坚愧不敢当!”
“过谦了,过谦了。”
就在孙坚谦虚的时候,皇甫嵩瞧见了周澈:“周度辽别来无恙啊!北地可安好?”这是在说周澈派潘凤进入北地郡的事情。
“蒙皇甫将军牵挂。”周澈回礼。
迎了皇甫嵩,众人回到巾车乡。
朱儁安排部将帮着皇甫嵩的部众扎营安顿,诸人先到朱儁的帐中。正如朱儁所说:“主忧臣辱”。皇甫嵩虽是长途急行而来,却也不肯稍作歇息,拒绝了朱儁、颍川太守等请他先休沐的建议,刚到驻地,就与诸人商议军事。
朱儁把自己到颍川后的行动简单地给皇甫嵩介绍了一下,末了说道:“贼渠帅波才率两万余人已於两日前出了昆阳,现正急击舞阳。据报,舞阳岌岌可危,已快要守不住了。我正焦急无法,幸将军到!底下该如何行动部署,请将军示下。”
皇甫嵩令人展开地图,负手立在图前,沉思地看了会儿,回到案后坐下,对诸人说道:“我在来巾车乡的路上接连接到了两份军报。一份来自南阳,一份来自汝南。南阳贼渠帅张曼成带数万人在南阳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将围宛城,汝南黄巾数股,共数万众围城,汝南太守死守。汝南和南阳的战局都不容乐观。”
这两份军报朱儁等人也接到了。朱儁说道:“所以我忧波才、何曼在击下舞阳后会去汝南或南阳,万一他们与汝南、南阳贼合兵,此两郡之贼势必将更振,恐难轻易制之了。”
“那将军以为,我军现下该当如何?”
“将军未至前,我部兵少,难以强渡滍水,今将军率三万余步骑至,你我合兵有四万余步骑,以我之见,可以渡河了!渡过河后,先击昆阳,再击舞阳。”
朱儁说的这个办法正是两天前/戏志才说的“上策”,由此可见,朱俊前几天急着渡河确是为了争功。不过他虽想争功,到底没有冒着战败的风险强渡滍水,总的来说,还是个合格的带兵将军。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没有什么值得反复斟酌的地方,听了朱儁的话,皇甫嵩当即决定:“就依将军之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部初至,两日急行一百五十里,将士疲惫,‘百里趋利者厥上将军’,如今军情虽急,也不能急躁行事。这样吧,就让我部将士先休整一日夜,待到明日下午,你我便渡河击昆阳。如何?”
皇甫嵩不愧是累世将门。为将者,未虑胜前当先虑败,若是一味的急进,离覆败也就不远了。因此之故,虽然军情紧急,皇甫嵩还是决定先休整一日一夜。众人皆无异议。当下,皇甫嵩、朱儁两人商量定下明天下午渡河的地点以及各营出兵的先后顺序。
包括孙坚、周澈在内,诸将一一领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