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蜗牛、蚌类,等等,有着坚硬的外壳。
坚硬,坚强,与外隔绝,保护着自身,不会被外界的危险影响到。
但是,其内,那隐藏在坚硬的外壳的内部,那真正靠近核心的部位,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柔软。
与从外所见的强硬所相反的,软弱。
发自内心的软弱。
我该怎样和诸位描述这一种情景呢?
不,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是不希望向任何人描述这一场景。
向别人讲述这种场景、将这种少女哭泣的场景洋洋得意的讲述出来,我还没有差劲到这种地步。
只说结果的话,
她,钟渝,那一直不变的冷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
惊慌、失措、恐惧、惊畏、后悔、委屈……真要说的话,这些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但是,我想到的,是另一个词——
崩溃。
最直接的表现,有两点:
一是,她毫不犹豫的给了我一拳,狠狠的一拳。
“明明已经这个时候了……明明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明明已经说过不要问我问题的!”一拳,又一拳。
我,无力反击,无力防御,这……虽然不明白自己的错误是什么,但是,翻了错误这种事情,我还是可以意识到的。
问题,
不可以提问题?可是之前应该也有问过的啊……
还是说,什么特定的问题不能问吗?
笑,关于笑的问题?
啊……忽然想到的,
“要不要一起玩啊?”
“怎么不说话啊?”
“来呀?笑一笑啊?”
“不会说话吗你?!”
这是当时那些人说的话。啊,其中确实是有着关于笑的问句的。
这是黑化的钥匙?
但是——
鼻腔受到打击,泪腺分泌出液体,但是,我还是思考着,大脑,还在思考着。
但现在的她,虽然有着失控的倾向,但是,还是属于“人”这一方面。
是的,我感受着脸上的湿润,这样判断。
那么,第二点……
下午,趋近于放学的那一段时间。
钟渝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则是一直趴在自己的桌子上。
缺乏力量,缺乏干劲。
松松垮垮,这幅样子会让老师们怎么想?这种问题在脑海中闪过了几个瞬间,但被我用“总之无所谓了”这样的念头混了过去。
小歌,明明昨天一直在缠着我,今天也经常性的喋喋不休,但现在却没了踪影。这要是在昨天,我大约会觉得松了口气,但现在,只会让人感到心头不安。
那个古怪的、让人看不明白的大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虽说我一直之前总是觉得这些家伙们,都只是在打扰我的生活,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同时也是让我在另一种意义上感到压抑的是——我现在反而希望有什么人把我从这个课堂叫出去。
我甚至在想,这是不是仅仅只是我的一场梦?如果是梦的话,如果仅仅只是幻觉的话,那么……
那么我一定是已经疯了。
另外,在下趴着而不抬起头,还有着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在下的脸上有着伤痕。是钟渝给我留下的伤痕。
这要是被人看到了……不,想一想的话已经被看到了吧,不过,“一定会被看到”和“故意让人看到”明显是不一样的情况,所以——
什么都别说,让我就这样,好好的考虑一下……
——然而几分钟之后我就睡着了。
什么鬼?!!!!!!
如此多的感叹号也说不尽在下的惊慌啊!我朦胧的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头,但是,已经空荡荡的教室,仿佛无声的嘲讽啊!
我…………
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但是,我,居然睡着了?!
这这这这这这真是……何等的玩笑啊……
仔细想的话,明明昨晚基本没睡操心劳力会感到倦怠也是寻常,但是!但是啊!这不是一般的时候啊!
钟渝?钟渝在哪里?小歌,对,小歌一定知道的……
但那个幽灵又跑到哪里去了啊?!为什么需要她的时候反而不见了啊?!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看一眼表,放学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但是——
“我能做什么?”
一阵巨大的空虚感占据了内心。
我……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吗?
茫然四顾。
斜阳晚照,桌椅被整齐的摆放着,黑板是值日生擦干净的吧,值日生什么的也是卫生委员安排的吧,委员们是老师任命的吧,我都不知道啊……
啊,这样啊,这样就好。
这种时候,微笑就好了吧……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教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
一个同学走了进来。
消瘦,穿着制服,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乍一看好像是在cos某个青学王牌,嗯我好像有些印象,这是……叫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不过,问一下吧,“你——”
他看了过来。
啊,明白了,我知道这隐隐约约的奇妙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或者说为什么他独有的给我留下了印象——那是因为,
他没有看我。
是目中无人的那种意思。
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见过钟渝吗?就是那个一米五的……”
他笑了,微微的笑了,但是,不同于小歌那种恶趣味的笑,也不是傅小红那样仿若很开心的笑,他的笑容,透着不加掩饰的刻薄与恶意,那是如此高傲的笑容,那是如此沉沦的笑容。
这种无声的笑,让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家伙……难道知道什么吗?
他只是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
“这种时候你要低三下四一些才好。”
这样说。
…………什么啊!这家伙!
他却是站在原地,接着说:“女性心理特征最突出的表现是比男性富于感情。这是因为女性的神经系统具有较大的兴奋性,对任何刺激反应都比较敏感。无论是愉快的,或是厌烦的,都会通过表情和姿态表达出来。”他顿了顿,“比如发怒之类的,这只能代表情绪的失控,而不能代表她不会原谅。”
等等!他说的是!
钟渝?!
为什么会……伤?!我脸上有伤!看了我的伤,听了我的问题,才会得出这种结论吗?嗯嗯嗯,这么说他是误会了什么东西吧,不过,不过啊——
说得对啊!
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迷茫!我啊,如果不能确定什么的话,什么都不做,这样可不行啊。
不过……
我依旧记得,
手指,轻轻拂过自己脸上的伤口。
那里,曾停留的,不仅仅是自己失控的鼻涕和眼泪,
那时,砸在我脸上的,除了拳头,还有着——
仿佛要将我的心,砸入深渊的,少女的泪水。
于是我即刻动身,来到了,自行车棚。
这是一点都不聪明的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线索了。
傅小红,那个大叔,说过自己今天是久违的骑着自行车来的,是吧?
学校的规定是,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的,自行车这种代步工具一律集中到一个地方——
就是这里。
这周围相对来说也是很空旷了,近处也没什么特别高的建筑,西落的斜阳洒下余末的光辉,单车们一排排整齐的列在绿色车棚的影子里,昨天那一天,我的自行车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天就没有了,以后想来也是不会有的吧,或者说,我该考虑一下买新车的事情了。
然后,我看到,那个大叔,傅小红,正在对这一辆自行车,施以暴力。
“你干什么呢?”我冲着他这么喊,同时慢慢向他靠近。
他则是抬起头来,看着我,接着露出了笑容,不,这么说不大好,他是,一直保持着笑容的。
然后——
“看来失败了啊。”
这样说。
“………………”我无言以对。但是,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到底是想让我干什么呢?”我实在是不明白,“如果你说明白的话,我也会帮你的吧?”
“我说得很明白啊——”名为傅小红的大叔笑着看向我,“我只是为了解决委托,接受委托而来啊。”
“要尽可能快的解决钟渝的事情是吧?”
“是啊——”他把工具箱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握住了车把,“虽然对于时间来说撵了一些,不过就结果而言还算是勉勉强强吧,我虽然不是武斗派,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没有意外的发展,也实在是太苛求了啊——”
“那我……”
“你该怎么做?”他推着车子向前走了两步,“魏先生啊,你已经没有用了啊。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不赶紧回家吗?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了啊,你的家里受到这种担惊受怕的侵扰,不是会很不妙吗?”
“…………你在说什么啊……”
“啊,没有想明白吗?我还以为你可以明白的,看来我还是对于你抱有过多的期望了。”他抬头,看着夕阳渐渐落下,“我可是给过你很多的提示了啊——”
“提示……”身体……动不了,想要阻拦他,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压迫感,仿佛……连呼吸都困难了……
“啊……”侧脸将目光移向我,他说,
——“你失败了啊。”
胸口一紧,仿佛心脏被摄住了,那样的,那是——
“我说过了啊,你要让她恋上你啊,心魔这种东西,是自我厌恶与自我封闭纠结之后的产物啊,她否定了这个自己,才会有另一种‘她’诞生的土壤啊,她逃避着问题,才会给‘暗’的可乘之机啊。即使自我封闭,也是自我放逐,所以我才说难办啊,就算她有着‘摆脱现状’的需求,但说到底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这个样子是正确的啊。”
那就是说——
“所以,魏先生啊,我才会希望你能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尝试着打开少女的心扉啊,嗯?看来你也有所意识啊,她所展现的那个自己,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啊,就好像那个作为心魔存在的自己,也不是完整的她本人一样啊。啊,说到这一点,自我本我和超我的那个理论,你好像认为是尼采的说法?啊,其实这可是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三大部分哦——”
是钟渝。
今日所见的,是钟渝;
昨晚所见的,那个非人的超人,也是钟渝。
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的两端。
不,不是两端,是……三个。
既是她,又不是她的,被自我放逐的、自我封闭的、自我伪装的、自我隐匿的,表现在外界的冷静而强硬的她,隐藏在内部的畏惧而软弱的她,滋生于黑暗的疯狂而绝望的她。
三位,是一体的。
也就是说,在“不伤害到钟渝的前提下将心魔消灭”,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心魔本身,就是钟渝的一部分。
对付幽灵就要用众所周知的对付幽灵的办法,对付吸血鬼也可以用众所周知的对付吸血鬼的办法,那么,对付心魔,也要用众所周知的对付心魔的处理办法。
就是让她自己解决。
那么,他所说的,我的价值,并不在于我本身的特点,而是在于,让她接受这个自己。
然而,我,失败了。
“那么,你是要……”
“啊?”大叔,头也不回的,推着车从我身旁走过,“当然是要善后啦,大叔我一把年纪还要做这种事情,可是很不容易的啊——”
“所以‘这种事情’是指……”
“嗯?”他诧异的声音响在我的耳朵里,“当然是——”
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了啊——
扼杀。
这个词语……
大脑分析完毕之前,身体就先对这个词产生了反应,
“还有机会的!”
“啊?”
“我是说!”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到对面,正饶有趣味的看着我,“我是说!我还可以努力的!”
沉默。
他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看着我,沉默着。
这难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然后——
“你真的有这种觉悟吗?还是说,魏同学,你仅仅只是不能理解事态的发展,而擅自厥词呢?
啊,这个啊。
我也知道,自己绝对算不得什么成熟的人啊,也绝没有什么缜密的思维啦,不过,
“我大约有所猜测吧。”
“啊——大约这种词……”他笑了笑,“你明白的吗?你现在已经触发了那个条件的吧,嗯,那个幽灵不在了是在处理这方面的事情吗?啊,不过啊,你要明白啊,今晚,天黑之后,要是不能处理好那个小姑娘的事情的话——”
她就会来杀了你啊。
他这样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