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卷着袖, 在那位人的庭院中,帮她将一盆月季从花盆移植到土地里。
他站在墙角,握着锄头培土, 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黑泥。
作为一位以职业钢琴演奏家为目标的人,从小便被师耳提面命, 不能触碰过于粗的活, 已经养成习惯, 随时小心保护自己价值不菲的双手。
但在晚上路过这间庭院大门外的时候,看那红砖青石的旧庭院,院子里的人弯着腰,在慢腾腾地移植院子中的植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了进去, 接过了人手上的锄头。
这个陈旧的庭院给他一种相似的熟悉之感。
冬夜的黑色仿佛都在这里褪去, 他回到那个阳光灼灼的夏日, 回到了外公的院子中。
不敢和半夏见面的这几日,他感到一种快要窒息的难受。
到了这里方才让他有一种从溺水的憋闷感中缓过来的感觉。
杜婆婆捶着后背,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凌冬锄地, 皱纹满布的面孔上笑开了花,
“是谢谢你啊, 我一个人干这个确实有些为难了。只是到了我这个年纪, 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便想着把这些花移到地里去, 有阳光厚土管着它们, 哪怕哪天我突然不在了, 它们也还能活下去。”
凌冬握着锄头的手顿了一瞬, 他没有看那位苍的人,低着头把最后一点泥土盖好,
“您……会感到害怕吗?”
这样的耄耋之年, 时日无多,无常将至。
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宅院,无依无伴。
“诶,怕有什么用呢。这人呐,时间越是不多,越应该好好珍惜不是吗。”历经了岁月沧桑的者,满是皱纹的笑容里却有着智慧的阳光,
“的是,趁着还有时间,得把自己想做得事,都做一做。想说得话,都说一说。把能活着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尽量给过好了。你说对吧,小伙?”
凌冬微微长的额发遮住了眉眼,苍白的手指握握紧了。片刻之后,他松开锄头,默默抬起一旁的水壶,给种好的花浇了一点定根水。
一辆漂亮的跑车从门前的村路上开过,停在了龙眼树林边的那栋出租房楼下。
半夏背着琴盒从车上跳下来,手上捻着一支红色的玫瑰花枝。
花瓣的颜色娇艳,在暗夜的路灯里,明晃晃地刺了一下凌冬的眼睛。
开车的男人从另一边走下车来,样貌英俊,衣着时尚。
他一手斜支着车门,侧身低头和半夏说了句什么。
半夏的眼睛就亮了,面色微微红了红。
男人笑了起来,似乎伸手想拍拍半夏的肩膀,那手在半途顿住了,讪讪从空中收回。
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凌冬,他站在树木的阴影里,身侧的拳头那一瞬间紧紧地握住了。
跑车扬起尘土,在凌冬的面前扬长而过,半夏的背影看起来很兴奋,三两步迈进楼道里去。
远远就可以听见她一路跑着上楼的脚步声。
三楼的那间窗户,很快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凌冬走到楼下,抬头看着龙眼树林边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窗内有一个人影,伸手将一只火红的玫瑰插到靠窗的桌上,拿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琴声在夜色中悠悠响起,演奏的曲目正是她即将参加比赛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显然窗内的那位演奏者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曲子的旋律被她几经打磨,表达得非常成熟。
动人的琴声仿佛带着灵魂,从窗口倾泻下来,
有如一首诗,郎朗在灯光中被诵读。
像一位少女,娓娓在夜幕里细说,倾述着自己初次萌动的爱慕之心。
凌冬站在树林边,始终抬着头聆听着那从窗口飘下的音乐。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智的人,
对于自己的现状,他已经冷静地思考过了无数次。
身为一只蜥蜴一般的怪物,能够安静地待在半夏身边,有一个温暖的窝,有抚慰自己灵魂的琴声,就已经十幸运。
他甚至想过很遥远之后的事。
那时候的半夏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也早已彻底不再是人类。但或许他还能依赖着半夏对自己的一点怜悯和帮助,像一只真正的蜥蜴那样勉强活着。
本该觉得庆幸,本已应该满足。
只在这样的夜晚,心里却住进了一只魔鬼。
那恶魔在他千疮百孔的心头,点燃了一把名为“妒”的火焰。
火焰既毒辣,熊熊火苗舔着他的心脏,甚至要掰开他的胸膛钻出来,直到将他整个人烧得面目全非。
屋里的半夏练完了琴,用一块绒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陈旧的小提琴。
她花了很多时间,非常耐心,里里外外地将琴身上的灰尘和掉落的松香都细细抹去。最后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这架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
每一次,当她想要做一件对自己来说的事之时,她都会习惯这样。
这些动作让她沉稳下来,心会变得更坚定,而不再畏惧退缩。
二点之前,半夏准时关灯上床。她每天都要在早晨六点起床,睡眠时间很少,故而大部分的时候都睡得非常沉。
今日的她,也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在楼栋无比嘈杂的喧闹声中,安静地躺在了床上,很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缓。
过了不知多久,喧闹的楼房渐渐安静,只还偶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和着一楼麻将的碰撞声还在深夜中持续。
似乎有一点轻微的动静在窗口响起,随后窗帘被人轻轻地拉上,屋里的光线更暗了。
一个男性的身影捡起地上的睡衣穿在身上,他慢慢扣好扣子,转头向床榻看去。
黑暗的世界里,他的视力却和寻常的人类不同,甚至不需开灯,就能清晰地看清屋内的一切。
床上的半夏正闭着眼,安静地睡在枕头上,空气里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
男人的视线变得柔软起来,他转过身,赤着脚走到桌边。
桌角的矿泉水瓶里,斜斜地擦着一支玫瑰花,即便是在这样暗色的夜里,那花也依旧红得刺目。
那人看了花一会,刚刚想要伸手。
突然的,他的手腕被一只从身后伸出来的手捉住!
那只手肌肤柔软,手心滚烫,用力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肘别到身后,逼他整个人不得不靠近餐桌的边缘。
不让他有机会逃跑。
“我想看一看你,小莲。”
黑暗中半夏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
半夏在黑暗中抓住了小莲的手臂。
屋里黑得很,一点点的天光透过窗帘的间隙照进来。
她只能看一个属于男人的简单轮廓。
小莲生得很高,半夏在女生中已经不算矮了,依旧比他矮了一大截。
背对着自己的身躯脖颈秀美,直角肩,后腰在被自己抓住手臂的那一瞬间就绷紧了。
他的手腕有些消瘦,但小臂的肌肉却十紧实,并不缺乏力量。
如果只是对比身体强度,这样的男性肯定是胜过半夏的。
他想要挣脱半夏一只手握着力度,可以说轻而易举。
但除了在最开始的一瞬间,紧紧绷住了身体,那个人并没有做出一丝抵触的举动。
他顺从了自己。
半夏的眼睛亮了,捏着那只手臂,一点点将背对着自己的那人转过来。
那被自己握住的手臂,肌肉一块块紧紧绷起,绷得几乎像是铁块一样硬。
但他却没有将一丝的力道用于反抗,顺着半夏的力度慢慢地转过身来。
半夏屏住呼吸,向前走了一步,小莲的腰就向下软上一寸。
他整个人跌坐在餐桌边小小的椅上,后背抵着桌边缘,修长笔直的双腿几乎无处安放。
最终在半夏逐渐逼近的视线里偏过了头。
屋里实在太黑了,半夏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隐约地看黑暗里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一点流转的光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羞涩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眼眸之下,鼻梁的轮廓看起来很挺拔,双唇似乎抿住了。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偏偏打在那修长的脖颈上,可以看得渡着微光的喉结在夜色里上下滚动。
狭窄而黑暗的屋里,混响着楼栋间细碎的动静,和两个人如鼓的心跳声。
两颗心一般地剧烈搏动,一般地不受控制。
屋的角角落落里,仿佛有无数诡秘的东西在黑暗中滋生。
半夏的心底似乎也有一只怪物在破土而出。
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她的脑袋此刻已经不能再理智地思考。
她尝试着再往前靠近,膝盖抵上了那小小椅面,登高了自己的身体,纤细的手臂撑住桌面,低头看被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的男人。
那人近在咫尺,薄薄的双唇在黑暗中微微开启,炙热而急促的呼吸撩在了半夏的皮肤上。
世界一片混沌黑暗,面对面地都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这样的黑似乎壮人胆色,白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做得事,在这样的黑暗中便什么都敢了。
半夏慢慢俯下身,靠近那带着一点光泽的唇。在即将触碰到的最后关头,她勉强恢复了一点仅存的理智。
“我……可以吗?”她哑着声音问询。
半夏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十奇怪。
像是一声叹息在黑暗中飘飘渺渺的浮动,任凭谁都听不懂才对。
我可以吻你吗?可以爱你吗?可以和你一起做这样快乐的事吗?
我喜欢着你,我不介意你的其它,我想和你这般在黑暗里亲近。
你呢?你是否也和我一样?
然而人类的感官比言语快捷百倍。
这般多复杂的绪和疑问,在这样的时刻,都根本不需付诸于言语。
只要再靠近一寸,再那么一低头,一切的答案便都有了定论。
黑夜里,被她框在桌面的那个男人闭上了眼睛。
他伸出自己的手臂,摸到半夏的后脑勺,冰凉的指尖微微发力,轻轻地将半夏的脑袋向下按了按。
这便是一个邀请。
接到明确信号的半夏几乎在那一瞬间,听见了烟花绽放的声响。
人世界的快乐有无数种,眼下的她心花怒放,快乐至极。
心心念念,翻来覆去想要的东西眼如今摆在眼前,任凭采撷,
心底破土而出的那只怪兽,便在一瞬间膨胀了。像暗夜里张牙舞爪的黑色野兽,蹲在心头露出獠牙,带起一点欺负人的恶意。
她先用一点舌尖,轻轻地舔那双在紧张中冰凉了的唇。
满意地察觉到小莲发出一点轻轻的颤抖。于是两次三次,这样吻他,勾着他紧张不肯干脆地吻实了,只是细细地将他折磨。
直到那人忍受不住,按在她脑后的手指突然用力,将她彻底按向自己。
半夏这才肯罢休,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给他盖实了属于自己的印章。
深深地吻他,满怀恶意地,把他弄得神魂颠倒。
将他引诱,引出他敏感的舌尖追逐自己,让它暴露在空气里,来回反复地欺负。
小莲的脖颈深深后昂,打翻了桌面的花瓶,鲜红的花瓣和一瓶的凉水顿时洒了一地。
没人在这个时候顾得上这些,半夏不耐烦地挥手把那花和水瓶一起扫到了地上。
他们靠得太近,身体的气味在空气中混杂到了一起。半夏甚至在这个时候闻到小莲身上一点泥土的气息和月季的清香。
我也太会了。
半夏在彼此粗的呼吸声中这样想。
她走了半秒钟的神,回想起自己在童年时期养过的那些春蚕,
那种从未有父母导的生物,天生就能为自己编织出极为复杂而稳定的屋。
“这就是属于生物的本能。”当时母亲对年幼的她说,“不用任何人教,自己便会了。”
半夏觉得,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本能。
不用学习,天然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怎么样才最快乐。
她摘到了那朵娇嫩的莲花,心满意足地圈在自己手中,细细地尝他,吻他的脖颈。
直到那白皙的脖颈上浮起成片黑色的鳞甲。
意乱情迷中的小莲突然清醒过来,推开半夏,挣扎着想要往逃走。
半夏拉了一把他的衣服,慌乱中的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夜风在这个时候撩起窗帘,一点朦胧的月色淌进屋内,
如水的月华中,倒在地上的男人身后的衣物被什么东西掀起,伸出了一条漆黑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