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宫中的向太后,正和长郡主在说笑,看到通报过后进来的赵佶愁容满面,便问道:“官家怎么了,为何事发愁。”
听了赵佶将朝上之事说完,向太后沉吟良久,说道:“哀家身事三帝,历经数十年,这新旧之争,也见得多了。相必官家也知道,细算起来,哀家也算是半个旧党。当初,召回司马相公,尽复了旧法,顺应民意倒在其次,实是为了维持朝政纲纪。现如今又过了十数年,新法旧法的,哀家却是管不了了。官家亲政数年,大可自己作主,只是这司马相公进不进奸党,刻不刻石碑,却是要商榷一下,莫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赵佶点头赞同道:“母后言之有理,这人数的确多了点,而且司马相公是我朝忠义楷模,的确不妥。”
向太后满意地说道:“官家考虑的极是。”
长郡主道:“皇兄已经决定怎么做了么?”
赵佶知道自己这个妹妹颇有主见,想听听她的意见,便说道:“大方向上基本已经决定了,还有许多细节仍需权衡一番。皇妹有何高见?”
长郡主嫣然一笑,说道:“皇兄岂不闻三国孙策告之孙权,外事不决可问周郎,内事不决可问张昭?”
“喔,张昭何在?”赵佶来了兴趣。
“熙宁旧臣,皆是张昭也。”长郡主应对道。
赵佶反应过来,赞道:“皇妹女中诸葛也。熙宁旧臣中不乏当初赞成新法的人,的确可问上一问。”
长郡主接着说道:“且年初皇兄行密折制,大可就此事问一下各地民间的意见。”
“此事朕却不这么认为。密折所授之人,皆士林清流,调查些民生吏情,倒是可以,以此大事问之,未免儿戏了。”赵佶犹豫道。
“清流之议,正是天下悠悠之口,且密折所授之人,熟知民情,哀家到是认为可以问一问。”向太后说道。
长郡主又道:“尚有一位身处朝堂,却在清流之列,也可问上一问。”
赵佶明白过来,道:“你是说江耘吗?”
“正是。能创此密折之策的人,想必见识应该不凡。”
赵佶笑道:“皇妹好心思,原来对这江耘颇为了解。”
赵佶一句有意无意的玩笑话,说得长郡主脸色绯红。
“说到江耘,朕倒想起,刚有人参了他一本。”赵佶道。
“喔,一个小小的翰林书院的学士,有何事可参?”向太后奇道。
“乃是参他对母后和朕大不恭,罪名可是不小。所奏之人乃是开封的府尹吕嘉问,据说是亲耳所闻。”
“大不恭?”
“据说是诗词大会之上,江耘作了一首诗。”
“怎讲?”
“这个婆婆不是人,王母娘娘下凡尘!自家儿子是个贼,偷来蟠桃奉至亲!”
向太后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自古文人该死之处全在这张嘴上!”
长郡主却忍不住大笑,然后用手指着太后和赵佶,想说又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天下最大胆,莫过于此人。当初琼林夜宴,知道人的身份后,全不象寻常人战战兢兢,反倒和我开起玩笑来。”赵佶又是欣赏又是苦笑。
“艺高人胆大,想来也是如此。衷家瞧着,却是个滑头相公。初到京城一年多,已然被他做出许多事来。然而……”向太后欲言又止。
长郡主赵怡接口道:“然而所行之事,皆让人匪夷所思,全无章法。”心中却还有半句不曾说了出来:“我却偏偏都喜欢!”
是的,我就喜欢。
深夜的慧贤雅叙博闻小筑之中,一场紧急会议正在召开。江耘小集团的头脑们全部到场。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贺暄率先说道。
“吕嘉问所参之罪,也怕是难以善罢干休,当日我也在场,虽然是同居者隐,但这大不恭之罪,怕是不在其列。”
“小子不分场合,口出狂言。当初在青楼也就罢了,如今却是在太后的辰宴之上,唉。”贺暄恨声道。
陆伯勤苦笑道:“没想到子颜尽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辞来。”
“为今之计,也只能从最坏处打算了。”贺暄叹道。
江端友道:“据老夫所知,我们发行的报纸,宫里的长郡主是每期必买,或许可以托人说说情,而且当日她也在场,江耘所作之词,乃是私下交流,并未流传,皇家颜面并未受损。”
众人点头赞同道:“这办法不错,可以写封书信托前来买报纸的宫女带进宫去。”
邵籍说道:“蔡相上书立党刻碑,欲置司马相公于不复之地,我汴京戏院正可为司马相公伸冤。”
贺暄盯着邵籍,说道:“邵先生,老夫刚才之所以不想请你来,实在是不想让你也来淌这一趟混水。”
邵籍哈哈大笑,说道:“身为读书之人,岂能目睹此恶毒之事,政治纷争,皆是为国为民,岂可以政见之分毁人于如此境地。当初,章惇欲掘人坟墓,尚有先例可寻,刻石为碑,欲遗祸万年,闻所未闻也。邵籍久居江南之地,新法与国虽好,与民却利弊未知,行则行矣,却以此强行,名托变法图强,实则排除异已,祸国殃民。”
“关于《司马相公》一戏,我等已经商议妥当,近日就将上映,希望能扳回一点声势来。”陆伯勤道。
“我兄弟俩也会写一篇纪念司马相公的文章。”江端礼也说道。
“贤伯仲还请三思,皇上尚在犹豫,莫为了此事触了龙颜。”杨明镜道。
江氏兄弟对视一眼,静静地说道:“此事不关任何人和事,只是为了……新闻自由。”
此刻,闯了祸的江耘却在千里之外的河南县某个乡村中享受着一场丰盛的丰收喜宴。今年河南县夏收大熟,试行的新制的几个村庄联合举办了一场小型的丰收会,请了乡里的老者和士绅以及县里的官员齐聚一堂。
游酢正举着酒杯向在座的各位敬酒:“各位乡亲父老,定夫身负皇恩,治理河南已过半载,靠着老天帮忙,夏收大熟,才能有机会坐在这里,与众位欢庆丰收。”
“游大人谦虚了。大人爱民如子,顶着压力,试行新制,才能有今日之局面。”底下一位乡长说道。
“游某厚颜,治理河南略有小成,非是一人之力。上托皇上新制之恩,翟通判精诚合作,下靠河南父老鼎力支持,游某只不过站在前任张大人的肩膀之上,靠着运气摘取丰收的果实罢了。”游酢不无感慨。
“是啊,去年要不是老天不帮忙,也是一个丰年,张大人的确背负了许多不该有的罪名。”一位乡绅中肯地说道。
在座之人,都唏嘘不已,尤其是秦师爷,更是老泪纵横,道:“能得各位父老这一句话,张大人无憾也,秦某在这里代张大人感谢各位了。”
座下一位老者说道:“游大人,老朽代乡里百姓请命,请游大人也在我乡里推行新制。”
翟汝文道:“老伯放心,非是我等厚此薄彼,实乃初行新制,不知效果如何,且许多地方仍处于摸索阶段,故未在全县范围内施行。”
游酢接口道:“未行新制的乡村,皆是去年受灾较重,我与通判大人考虑到灾后生产恢复与人心初定的缘故,未敢轻动。今新制效果颇佳,治下村落自治得力,所返的一成赋税也具都应用得法,反映很好。经过商议,余下的11个乡村下半年也将纳入新制,所收三成赋税中的一成半将返还给各乡以改善民生,且各乡之用度,须用村务公开之例予以公布,受百姓监督。待这次会后,便在余下的11个乡村中进行乡代表的选举。”
这时,座中的一位士绅置疑道:“知县大人的选举之法是不是可以改进一下,一户一人的话,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显然是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