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会欺骗, 记忆却是最真实的载体。
这就是他们所不知的,横滨校的过去。
二渡真大口喘息着,一手捧着自己的心脏, 另一只手撑在地上,豆大的汗滴从额角滑落至榻榻米。在他面前的孩子明明在睡梦中, 却眉头紧锁, 像是很不安稳。
九十九由基站在原地, 久久没有出声,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紧攥的双手。
在一片沉默中, 禅院扇声音低沉地开口:“这就是查不到横滨校过去的原因?”
能抹消‘过去\'的那本书……
在梦野久作的榻榻米前,金发男人俯视他,嘴角渐渐荡起笑意,眼底漫上贪婪。
“你想把那本书抢过来看看?”注意到禅院直哉的情, 禅院甚一面容扭曲地呵呵笑了几声。
禅院直哉看了面色苍白的梦野久作一眼, 意有所指:“不是全无可能。”
“愚蠢。”禅院扇皱眉, “梦野久作在横滨校这年, 对方手握的资料一定比我们多,不可能轻易上套。”更有可能被对方反过来利用。
“你才是啊, 愚不可及。”禅院直哉的声音夹了些风凉, 听起来像是在嘲讽, “要是能用,他们也没必要在革命结束后还关着梦野久作…啊, 我忘了, 现在是禅院久作。”
不过, 早知道横滨校有这样的咒具,就没必要让九十九由基来了。
禅院直哉看向一直陷入沉默的女人,语调漫不经心:“你打算怎么办?看了这些。”
“……”
九十九由基静静地看梦野久作, 举着书的男人说的那几句话不断在脑海徘徊。
‘用书的力量’
‘让名为【过去】的存在暂时掩埋’
横滨校的过去,让她再一次笃定,【咒力】的存在只会带来不幸。
要是能够让名为【咒力】的存在掩埋的话……
……就能创造没有咒力存在的世界。
“九十九?”
“嗯……?”九十九由基一愣,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来,慢了两秒才抬头:“你说什?”。
禅院直哉看九十九由基,挑了挑眉,眼底意味深长,却提起了别的话题:“接下来我要给他洗记忆。你要是不放心,随便旁观。”
洗记忆……九十九由基刚要口,梦野久作的记忆却突然在眼前浮现。
痛苦、绝望、难堪。
视野中的孩子哪怕在睡梦中也蹙眉头,带着点恐惧,像是被迫再一次回想起避之不及的记忆。
……身旗袍的女人于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嘴边的话,沉默不语,算作了默许。
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至少现在,她希望这孩子能迎来新生。
不知道为什,梦野久作装睡的时候听身边人的对话,总感觉他们对洗记忆这活轻车熟路,像是老业务了。
本来没什感觉的梦野久作由此产生了一点危机感,谨慎地在商城里买了最贵的防护。
洗记忆的过程中,大概因为是系统最昂贵的防护服务,他没有一点异样感,还是身边的人说‘完成了’,他才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现在可以睁眼了吗?”天生目夺在心里问小机器人。
“可以。”
于是在刚刚被擦去的阵法中央,异色发的孩子眼睫轻轻动了动。
禅院直哉手中染血的方巾递给女佣,冲门随意一昂首,女佣恭敬点头,捧着方巾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久作,你醒了。”
和之前装睡时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这次身侧的语调淡淡,却带清晰的关切。
刚要睁眼的梦野久作麻的一激灵。
面色毫无血气的孩子挣扎着睁眼,身上穿着一件布料轻柔的藏蓝襦袢,他茫然地四处环视了一圈,看到床边坐的几人,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退。
“看起来是不记得。”禅院直哉皱了皱眉,侧头叫屋里的另外一人,“怎么回事,不是说醒了记忆就能恢复吗。”
“直哉少爷,久坐少爷的脑补受损太过严重,也只是有可能恢复记忆……”
九十九由基冷眼看他们演戏,用手心摸了摸梦野久作的头:“感觉怎么样?渴不渴?”
梦野久作脸埋在被子,声音沙哑,带着委屈又虚弱的哭腔:“……头好疼。”他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只露出半个头,抱着自己的脑袋,眼角渗出了泪水,看上去很是痛苦。
禅院家告诉九十九由基说这是正常反应,但洗去记忆的梦野久作看上去只是无助的孩子,哪怕知道梦他原来的样子,九十九由基还是吐了口气,心疼又带安抚地拍了拍他。
知道真相的二渡真不动声色地看了禅院直哉一眼。
罪魁祸首面上毫无愧意,在梦野久作看不见的地方,他甚至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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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东京一整天都在下雨。
熊猫坐在校园里鸟居的台阶上,出神地看远处阴郁的天色。
整座校园浸在雨中,雨点打湿了他身上的黑白绒毛。
乙骨忧太坐在他身边。
“总感觉,好像自从横滨校出现,发生了很很事啊。”熊猫的声音缓缓。
同学和后辈被通缉,一直信任的老师被封印,生死不明,狗卷棘失去了一只胳膊,校长被处以死刑。
身边的少年没有回答。
熊猫收回视线,语调轻松,带着点遗憾:
“嘛……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要是我跟悟一样强就好了,到时候我就拳打咒术界上层,脚踢特级咒灵。”
“……”
“横滨校……看情况来一个头槌?”熊猫仰头向上看,手掌撑在身后的台阶上。
乙骨忧太藏在上衣兜里的手慢慢握拳,胸针上的银丝嵌进他的手掌,带下滴滴血液。
“别这幅表情嘛,忧太。”熊猫语调轻松地拍了拍乙骨忧太,“现在状况可比我当初想得要好多了。”
“……”
看到乙骨忧太的表情,熊猫慢慢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好了,时间要来不及了。”他拍拍自己的熊腿,“忧太,麻烦你等我一会,我咒核给你。”
“你真的要……!”乙骨忧太陡然起身。
“也没办法吧。”
熊猫叹了口气,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慢悠悠走进雨幕。
独留乙骨忧太站在他身后,看熊猫离的背影,狠狠地咬紧后槽牙。
在连成片的雨幕声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乙骨忧太沉默片刻,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点亮屏幕,声音艰涩地‘喂’了一声。
“喲,五条家的。”
“九十九桑!”乙骨忧太精一振,有些急切地问:“您找到什了吗。”
“啊……怎么说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纠结,“虽然和五条说的不一样,但的确是有办法了……就是比较危险。”
“无所谓。”要是害怕风险,乙骨忧太一始就不会同意五条老师的计划。
“那我就说了,在横滨校有一个很奇的咒具,外表是书的样子,好像可以改写现实。”
书?
乙骨忧太眼前浮现出图书馆顶的巨大彩绘玻璃图案,胸针上银丝掐出的羽毛笔,走廊随处可见的书形雕塑……横滨校四处都有‘书’的痕迹。
他的沉思被电话那头的九十九由基敏锐地察觉到:“怎么了,你在横滨校见过吗?”她还没去过横滨校。
“不是。”乙骨忧太回过,自己的所见告诉九十九由基,“【书】似乎对横滨校很重要,但我之前一直没留意……他们还图书馆的外观设计成了‘教堂’的样子。”
电话那头的九十九由基一顿。
教堂……
……将绝望的过去洗礼,在‘书’的守护下,走向未来……吗?
“……这样。”
“哪里不对?”乙骨忧太犹豫。
“不,怎么说呢。”
九十九由基有些复杂的笑,说不出来此刻的心情:“就是觉得……横滨校,也是一群可怜人?”
追根揭底,不过是一群经历世界的恶,苦苦挣扎着从泥潭伸出手的可怜人。
咒术啊……
挂断手机,九十九由基向后靠在承重柱上,仰头看向阴沉的天空,表情茫然。
“……”
电话挂断了许久,乙骨忧太还是没回过来神关于‘横滨校可怜’的说法。
“忧太,在想什?”
熊猫手中捧着一个咒核,慢悠悠地向他走过来。
“……没事。”
乙骨忧太暂时把问题放在脑后,小心地把咒核接过来,表情复杂又认真地向熊猫点头,“我一定会送到的。”
“不用这严肃。还有,这个。”熊猫递过来一张字条,“这个也给横滨校吧。忧太你不要偷看哦。”
带着咒核和字条,乙骨忧太点点头,转身离开东京校。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熊猫像是极度疲惫,挥手的动作越来越慢。
现在乙骨忧太也是被咒术界通缉的一人,他一路上处处小心,用江户川乱步告诉自己的方法,再一次站在横滨校的大门外。
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门口,看到他后面色平静地挥手,像是专程在等他。
“……”
乙骨忧太和织田作之助僵持许久,才有些动作僵硬地把咒核递给对面的男人。
看到乙骨忧太的样子,织田作之助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机器人,提交任……”
【提交失败】
耳边的系统音冰冷短促,让天生目夺一怔,他控制着没让织田作之助露出错愕的表情,“怎么回事?”
扫描过后,小机器人迅速给出了提交失败的原因:“这不是【猩猩】咒核。”
假的?
天生目夺皱起眉,迟疑地看向右手上的字条,刚刚从乙骨忧太那里拿到字条,他还没来得急看。
在心中陡然涌起的不祥预感中,他打字条。
因为乙骨忧太太过急,字条上的字迹被雨水泡了点,句尾的墨迹在纸上蔓延开。
【至横滨校:
‘猩猩’咒核是夜蛾校长曾经的失败品,不具研究价值……虽然不知道你们拿这个要干什啦。
不是我自夸,‘熊猫’咒核是夜蛾校长迄今为止所有作品的巅峰,被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作也不为过喔。
我思来想去,‘猩猩’咒核还是不能给你们,但我也不想夜蛾校长死。
所以,算是自作主张吧,我用‘熊猫’咒核和你们交换,怎么样?:)】
在暴雨笼罩的东京校内,熊猫咒骸瘫倒在鸟居的台阶上,任由雨水一遍遍地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