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安东大都护,苏威建议由杨集担任,他的理由十分充分:只因漠州、玄菟、襄平、昌黎和大半个辽东郡是杨集一刀一枪收复;还没有到手的乐浪郡、安平郡、带方郡也将由杨集收复,然辽东、漠州以外的五郡,刚刚打下来,五郡各地定然还有大量念高、反隋势力和人群。
对于这类人,一般大将、官员根本就压不住,而杨集杀得高句丽上下肝胆俱裂,四塞也畏之如虎,再加上他又精通民政民生、有丰富的归化异族的经验,要是朝廷让这个杀胚当第一任安东大都护,谁敢反?谁敢制造暴/乱?
只要他干满一任,安东都护府治下七郡也就安定下来了,届时派个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人去接手,都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苏威这个说法确实非常有道理,但杨广就是感到不高兴、就是感到不痛快——
哦!我老弟临危受命,带着一支东拼西凑、规模极小的杂兵北上,凄凄惨惨的直面拥兵七八十万精兵的高句丽,甚至连粮草辎重都是他自己解决的,如今凭着惊艳军事才华和过人的胆魄雪了开皇十八年之耻、收复了一大片国土,其功冠绝南北南与大隋,便是我幺叔也远远不如。然而他一天福都没享,你这老家伙竟然要把他发配到那鬼地方干上五年?
这只是杨广恼火的次要原因,他恼火主要原因是苏威让杨集干满一任/五年、创造一个大好局面以后,再把他轰走,换上其他人去摘桃子。
麻辣隔壁的,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真以为我杨家没有人不成?
杨广瞥了苏威一眼,他算是看透了这个老奸巨滑的老东西哪是为国着想,分明就是担心杨集班师还朝以后,接管尚书省六部大权,使他苏左仆射失去权力,故而不希望杨集入主中枢。可他毕竟是“裁判”一般皇帝,着实是不宜亲自上场,故而强行压下冲天怒火。
只不过杨广心中却是恨恨的想着:中枢现在如同一潭死气沉沉的死水,这个讲平衡、那个明哲保身,如今正需要的是金刚奴这样愿意做事、敢做事的人。尚书令这个职位由于位高权重、权力过重,已然虚化。然,是虚是实还不是我这个皇帝说了算?
你苏威不是怕金刚奴接走尚书省大权吗?等他凯旋归来,我就让他当个名正言顺、大权独揽的尚书令,看你能咋的?
你要是不干,那就滚蛋;你要是不满意,那就回家禁闭!
杨广看透而不能说,可是有人既能看透也能说话,只见白发苍苍的门下省纳言杨达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的向杨广拱手一礼,怫然不悦的大声说道:“圣人,老臣反对!”
杨广心下大喜,可脸上却是静若止水,不动声色的问道:“杨纳言为何反对?反对的理由又是什么?”
“圣人!”杨达肃然道:“卫王不但是右翊卫上将军、凉州牧,而且还是尚书省尚书令;要是朝廷把刚刚立下大功的尚书令打发到贫瘠苦寒安东都护府,这根本就不适合、不合理。未免寒了大隋将士、大隋百姓的心,故而老臣反对。”
“圣人,臣附议。”宗正寺卿、蜀王杨秀也是一个明白人,他起身行礼道:“圣人,臣臣在杨纳言所说的基础之上,要补充的是朝廷如果任命身为尚书令的卫王为安东大都护,那根本不是什么酬功、封赏,而是发配。”
“圣人,杨纳言、蜀王说得对!”说话的是议事堂宰相萧玚,撇开私人情谊不说,苏威这个建议本身就不对劲、其推荐缘由已经被杨达、杨秀推翻干净,萧玚索性直接表明态度。
“圣人,臣附议。”
“圣人,臣附议。”
宰相高颎、张衡亦是说道。
“诸公所言极是,我也认为不合适、不合理!”杨广虽然没有直接指责苏威,但是“不合适、不合理”六个字不是指责,其威力却是胜过指责。
苏威这个左仆射掌管尚书省吏、民、礼三部,然杨广此时对他异常不满,于是将他撇开,径自向右仆射高颎问道:“高公可有合适人选?”
“圣人,老臣的确有一个合适人选。”高颎看了杨广一眼,沉声说道:“辽东道行军副总管杨义臣就是安东都护府大都护最佳人选,至于副都护,韩洪将军实为不二之选,所以老臣认为根本就用不着舍近求远。”
高颎举荐二将,完全符合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标准,而且杨、韩二将名声虽不如身为征东军主帅的杨集,可通过近期的战报来看,两人各有所获、各有所成。战后,哪怕没有杨集在,他们二人照样可以令宵小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可,就由杨义臣担任安东大都护、韩洪担任安东副都护。”稍作沉吟,杨广再次撇开了左仆射苏威,向吏部尚书牛弘说道:“牛公,你下去以后,将安东都护府属官、诸郡主官名单拟来给我。”
“老臣遵命!”牛弘肃然应命。
“要快,我估计卫王很快就会回来。”杨广根据杨集等人的战报和描述,认为高句丽已是一帮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而以杨集等人的能力来看,要想将之歼灭,那肯定是指日可待。
之所以对牛弘这么说,主要是杨广太了解杨集的为人了,他知道杨集是个十分“恋巢”和孝顺、疼媳妇的人,一旦打完仗,肯定又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的往回跑,至于杀得乱七八糟、赤野千里、满目疮痍的战场,他压根就不会管。
而设立安东都护府、保留高句丽的建议,实际上就是杨集给他和朝廷下的命令——其意就是我杨集只负责打、只负责搞破坏,别的都与老子无关;而且老子事先也向你们说得一清二楚了,至于你们听不听、做不做,通通与老子无关;事后是稳定还是骚乱,通通与老子无关。要是出了事,也别赖老子。除非,你们让老子当安东大都护,否则的话,安东都护府的战后重建与老子无关。
关于这些事、以及杨集的为人,杨广实在是太清楚不过;当杨集开出这个与战争有关的两大建议,那就说明杨集作战的进展十分迅勐,同时也意味东征军很快就破坏完事、杨集很快就摞担子回来了,所以他必须尽快遵照杨集的建议和意志办事,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末将参见圣人。”就在杨广准备宣布散会之际,一身戎装的直阁将军独孤凌云快步入殿,向杨广深施一礼,而后起身,向殿中重臣团团一礼。
杨广问道:“何事?”
“辽东传来战报,我军又打了两场大胜。”独孤凌云上前几步,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杨广。
众人听罢,精神大振。杨广坐正了身子,他一边拆开信函、一边随口问道:“卫王攻破辽东城了?”
独孤凌云后退几步,拱手道:“圣人,非是如此。而是周总管在娘娘城歼灭了武斌率领的六万名高句丽援军;滕王在‘千山—碧沙河道’伏击了乌骨城副城主乙支义德,成功的歼灭了五万敌军。另外就是卫王赋诗一首,此诗名叫《破阵子》。”
“哦?卫王终于又写诗了?”杨广听得双眼一亮。
众人:“……”
这个不是重点好吧?不过这也好理解,只因这些天以来,东征军捷报频频传来,搞得大隋君臣都有些麻木了,加上独孤凌云又说打赢了两场大胜,诗人皇帝此时将重点竟然关注了无关紧要的诗,也很正常。
独孤凌云说道:“正是!”
杨广当下有些迫不及待的展开书信,掠过了捷报,直接翻出下方的诗作观看,拍桉叫绝道:“写得好,好男儿当如斯。”
点评了一句,杨广便抑扬顿挫的大声诵读:“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一阙词魄力雄大、杀气腾腾,如同惊雷怒涛,赅人耳目;字字跳掷而出,“沙场”五字,起一片秋声,沉雄悲壮,凌轹千古。配上杨广激情澎湃的声音,众人只感到一种大气磅礴的气势迎面扑来,令他们汗毛直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刹那之间,殿中一片死寂,只有杨广恢宏的声音在不断回荡。
过了良久,高颎向杨广拱手一礼,建议道:“圣人,卫王此诗立意极佳、文笔矫健有力,词中亦是金戈铁马,大戟长枪,像煞是豪放尤为难得的是结用实笔、一读即透。老臣建议朝廷将这诗作广而推之,辅助军中将士、各级学子树立忠君爱国思想。”
正如高颎所说这般,这阙《破阵子》立意极好,其所蕴含的形象、思想十分端正,堪称是忠君爱国诗的典范之作。尤其是下片塑造了一个忠君爱国的铁血军人形象:“他们”弓弦雷鸣、万箭齐发,杀得敌人纷纷落马、狼狈溃退;将军身先士卒、乘胜追杀;全军上下浴血奋战,将敌人一战而定以后,既“了却君王天下事”、又“赢得生前身后名”。这也是杨广说“好男儿当如斯”的重要原因。
这阙《破阵子》充满了昂扬的浩然正气、“正能量”,杨广也打算将它推广到军队和各级学校,此时听了高颎的建议,便点头道:“准奏!”
定下此事,杨广忽然呵呵一笑,颇为揶揄的说道:“记得朝会之上,还有人说安东都护府治下七郡除了漠州郡、玄菟郡、昌黎郡,乐浪郡、安平郡、带方郡全部还在高句丽之手,而辽东城所在襄平郡更是高元亲自坐镇,所以他们认为卫王过于乐观、狂妄自大、大意轻敌,甚至还有人说他骄兵必败。但如今呢?但如今呢?”
“乌骨城城主乙支仁德因为武斌、乙支义德相继全军覆没的缘故,被迫退往沸水北岸的瓦房沟城。他虽然和国内城守军据险而守、苟延残喘。但是鸭渌水中下游流域、南北两岸诸位战略要冲、广袤大地,已然被周法尚率军控制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千山-鸭渌水’间的乐浪郡、‘鸭渌水-萨水’间的安平郡,多数让我军收复了。只要再把负隅顽抗、不成气候的乙支仁德歼灭,那么此二郡尽归我大隋所有。”
说到这里,杨广看了看神色怪异的苏威、长孙炽、李子权,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朝中总有一些人坐井观天、不知天地之大,他自己不行、自己没本事、自己是废物也就罢了,可他不但认为别人也像他那么不行、也像他那么没本事,而且还妒忌贤能、拼命打压贤能,当真是可恶之极。哼,以后再让我听到再种不负责任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苏威和长孙炽、李子权知道杨广指的自己,但却都讷讷说不上话来。
杨集功勋卓着、军政两全,他之前因为太过年轻、在朝中根基不深,皇帝这才继续让他呆在凉州蓄势、养望,他这次要是凯旋归来,皇帝定然让他进入中枢、主导尚书省以及改革事宜。而以他立下的赫赫战功,根本就没有哪个势力能够拦得住。到时候,不但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和权力,而且以杨集之强硬,他定然在杨广的全力支持之下,朝着他们派系挥刀。正是因此,所以他们三人暗中达成了默契,一起努力将杨集拦在中枢大门之外。
今天早朝上说杨集狂妄自大、骄兵必败、拿大隋利益开玩笑,其实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
当然了,苏、长孙、李分别作为关中士族、关陇贵族、山东士族的利益代表,他们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唱衰杨集,而是改成在同明殿举荐杨集为安东大都护。
可杨广知道朝堂上那些叫嚣着的臣子属于哪个派系,也知道是谁放出来的狗,故而借机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三人一番。
三人事先做了什么,自然心中有数、心知肚明,此刻听到杨广提起,登时无话可说、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