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陈县城外,火光冲天。
压抑与骚动,渐渐将这个城市笼罩。
大楚灭国以后,这座地处南北要冲的楚国旧都,就再也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
整个陈县,县卒也就是县屯兵两千余,更卒三千余,总计近六千的守城部队。
所谓更卒,也就是服兵役的徭役人。大秦所有年龄达到服役标准的成年男子,每户隔个两三年必须服兵役。
这还是在和平年代,已经算是比较宽松了。战国时期,秦国每户成年人每年至少需服役一次。
更卒,没见过血,没捅过人,连手中的武器用着都不是很顺手。
妥妥的新兵蛋子!
县卒也不见得比更卒好到哪里去。
陈县常年和平,又不像九江巢湖那地儿匪盗云集,秦军们平时都没个剿匪练兵的地方。
县卒中,大多也是唐民这样小菜,顶多是比更卒们多操练几次罢了。
城头的大秦士卒,死死盯着四面八方奔涌来的地火,人心惶惶。
唐民嗓子干的厉害,双目瞪得老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因发酸挤出的泪水。
今夜,注定难免。
.....
城外十里,陈涉骑着骏马,众星捧月一般。
他凝望自己麾下十万大军,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谁能想到,半月之前,他陈涉仅仅是一个低贱的徭役组组长。
而今,率军连克五县,势不可挡!
大秦帝国,比他想象中要腐朽、羸弱得多。
拿下陈县这座旧楚重镇,自己应该也可以称王了吧?
到时,大楚旗帜竖起,必将有更多反对暴秦的义士来投!
苟富贵无相忘,老子称王后,手下这些拥护我的兄弟,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老三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陈涉拍了拍马背,随口问道。
“陈大哥,葛婴将军一路势如破竹,麾下已聚有志之士万余!”
说话的人是周文,陈县人,跟随陈涉揭竿而起的900义士之一。
说这话时,周文也忍不住有些羡慕。
葛婴乃陈大哥最信任的心腹,军中威望甚至隐隐要盖过吴广一头。
陈涉攻破蕲县后,随手给葛婴丢了几百号人,让葛婴一路向东挺进。
这才十几天的功夫,都壮大到万余义士了!
周文暗道,要是当时第一个杀暴秦尉官的是我,还有他老三什么事?
那叫一个后悔!
葛婴,也就是老三的本名。
陈涉听后,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老三的统军之才,怕是能够与当年的项燕将军媲美了吧?哈哈哈!”
“我大楚有此良将,何愁不能复国?”
“暴秦的好日子到头了!”
众多头目纷纷开口称赞。
花花轿子众人抬。
一页兵书没读过、一个字不认识的老三葛婴,在众人口中,变成了碾压白起王翦的千古帅才。
陈涉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凝重,道:“陈县乃暴秦重镇,内有金银财宝、粮草利器无数!拿下了陈县,吾等才真正具备了复兴大楚、对抗暴秦的资本!”
“诸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拿下了陈县,尔等就是复国功臣!”
众人皆是心中惊喜,斗志昂扬。
听陈大哥的意思,拿下陈县就准备称王了?
到时,我们能不能跟着混个丞相、侯爵当当?
陈涉威风凛凛,拔剑嘶吼。
“攻破陈县,除了军需府库、粮仓,城内各物,尔等尽取之!”
“杀陈县县丞者,就是我大楚陈县的县令!”
“为了大楚!”
“杀!”
肃杀的氛围笼罩着整片天地,城外的田亩与作坊被践踏一地,焰火滋滋作响,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
大军最前方,无数望风来投的“义士”被后方震天的喊杀声感染,眼神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些义士们大多衣衫褴褛,手里拿着锄头棒槌石块,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他们之中有饥民乱民、流贼匪盗。
还有被一路裹挟的老实农民。
他们听说陈涉起义反抗暴秦,纷纷前来,欲图在大楚军中谋一份富贵!
然而,现实总比梦想残酷。
加入了起义军,除了每日一碗稀的可怜的黍汤,起义军没有给他们任何荣华富贵。
不少人面有菜色,两手空空。在持刀挎马的起义军精锐的叫骂殴打下,被迫哭嚎着朝那座灰蒙蒙的城墙前进。
城头上的大秦士卒,红着眼咬着牙,望向他们的眼神,好似与其有着滔天血仇。
饥民们终于慌了。
哭泣声、尖叫声、起义军精锐们的叫骂声交杂成一团。
不少人又害怕又后悔,想要逃走,被起义军精锐一刀砍翻。
“为了大楚!”
“冲啊!”
饥民们流着泪,耳边响起不知道谁带头喊的“为了大楚。”
为了个几儿的大楚!
自己的命如草芥,有谁真正在意灭亡近二十年的大楚?
此时,饥民们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被大军裹挟,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随着浪潮向前,再向前。
“梆梆梆。”
突然,城上锣鼓声大作,悲壮杀伐的气息,随着鼓声的响起,骤然间发酵到了极点。
“放!”
天空中,黑压压一片,密集如雨的箭矢穿破长风,呼啸着降落在饥民群中!
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躯被无数毒蛇啃噬,被一股强悍的冲击力猛然掀翻!
鲜血四溅,呐喊声、哭泣声、叫骂声中,又响起了一阵阵惨叫声。
人间炼狱,怕也就是这般凄惨的模样了。
“再放!”
城头上的大秦士卒,大喝着咬牙挽弓绷弦,弓弦声如同炮弹,在城头“砰砰”炸开!
漫天箭矢呼啸冲过,一位位饥民如同等待被镰刀收割的麦穗,成片成片倒下!
“是床弩!”
数十支丈余长的“粗矛”,携足以毁灭一切的冲击力,绞杀进人群!
饥民残余不多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
......
前方,吱呀吱呀木具摩擦声响起。
那道在无数饥民眼中,坚挺如山岳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
站在城下仅仅二十步的饥民,被这一反常举动吓傻了。
“我投降!我是苦县耕民,是被他们逼来的啊!我投降啊!”
下一刻,长戈穿破他的身躯,不带一丝犹豫与怜悯。
只有铁与血的冰冷。
“大秦万年!”
“杀逆贼!”
黑色的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杀进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