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刘大夏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并不疑心张超会造反,在这个上有明君,下有诸多清流的大明王朝,虽然有着种种灾祸,但国势还是蒸蒸日上的,除了那些愚昧的白丁,还没有士大夫会想着造反。
刘大夏也是读过运河谈的,他很明白张超对于帝国的朝觐贸易很不以为然,所以张超借用荡倭营出海走私是有可能的。只是焦芳说的确实在理,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随他去吧。
最后一项是阅兵式,数千军人按照排着整齐的队列向主席台上的高官汇报,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的官员再次表示非常惊讶,甚至有些被荡倭营的气势压倒。
但是这一天值得惊讶的事情太多了,刘大夏反而不太惊奇。他斜眼瞥到汪直连连摇头,却赶到有些奇怪。
刘大夏再次不避嫌疑的找汪直询问他摇头的原因,汪直解释道,“这些兵士大部分只训练了一两个月,都是新兵蛋子,看起来排列的整整齐齐,但都是样子货,与朝堂上的大汉将军们一样,张子卓还是太着急了,这么急着成军,让他们与倭寇厮杀,死伤一定会很严重。”
刘大夏理解的点点头,要是训练几天就比得上老兵,那张超岂不是成神了,这样才合理,莫名其妙的刘大夏松了一口气。
阅兵完成后,刘大夏就见到了张超。在前世,张超是知道刘大夏这个人的,原因是他烧毁了郑和下西洋的海图。来到这个时代,他也侧面打探过此事,时至今日他觉得此事可能是谣传。
郑和下西洋是国家行为,刘大夏怎么敢把相关档案一把火烧掉,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他怎么可能这么不智。后来张超听汪直说过,刘大夏藏匿安南档案一事,张超就觉得后人以讹传讹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且郑和出海时,北京故宫正在营建,所以海图存在南京的可能性比较大。当然也可能迁往北京,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朝不再出海也用不到海图,懒惰的皇帝应该没那个心思做。
另一个原因是郑和的身份是太监,就算有海图,似乎藏在宫中的可能性更大,对于这一点他问过蒋琮,蒋琮也表示认可,但是南京宫中就是找不到海图。
所以张超有些怀疑这些海图是不是毁于英宗年间的文渊阁大火,只是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当事人都已经离世,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张超以晚生礼拜见刘大夏,刘大夏也不客气,坦然的受礼了,这才问道,“子卓,听说徐公正在你处,怎么今天老夫没有见到他?”
张超解释道,“徐先生正在南直隶忙于希望学堂一事,也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这么大岁数还要跑来跑去。”
刘大夏很理解的点点头,“徐公一向热心治学,你这个南直隶有名的财主,要真是怜惜徐公,多捐献些钱粮才是正理!”
张超连忙点头称是,这时刘大夏才问道,“老夫观荡倭营训练的十分精锐,你是如何做到的?”
张超却笑着摇摇头,“学生不过是一介书生,如何有此能耐,这都是陈游击,汪公公还是荡倭营上下一起努力的结果。”
说完张超让人捧来厚厚一本书稿,笑着说道,“这是学生这段时间治军的总结,正准备呈送朝廷,东山先生,您请看一看。”
刘大夏哈哈大笑,“老夫一定会仔细阅读,”说着,说着,刘大夏笑不可抑,“朝中都说张子卓动不动就是一本书的报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呀!”
张超眼角掠过一丝蔑视,他笑着说道,“治军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学生此番组建荡倭营,无论是得还是失都很有意义,所以学生唯恐写的不够周全。”
刘大夏听完之后,有些感动的说道,“这才是治事的态度呀,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呀!”
张超连忙谦虚道,“东山先生过奖了,学生不敢当。”
刘大夏拍了拍张超的肩膀说道,“本官不是有意夸大,你确实当得。对了,老夫听汪直说,荡倭营使用的火器都是缴获于倭寇,此事是否属实?”
张超连忙安慰刘大夏说道,“先生过虑了,当日学生也曾审问过倭寇,据说火铳是购自于西洋一个叫佛郎机的番国,此国虽然离大明万里之遥,但却行船至天竺等地,离大明只是一步之遥。
至于这大炮,则是学生按照倭寇的交代,仿制的佛郎机火炮,也不知道与佛郎机大炮相差几何,希望不是差的太多,否则大明就有麻烦了。”
刘大夏听张超这么说话,将信将疑,不过张超言之有物,又显得十分沉重,似乎不由得刘大夏不相信,但是刘大夏是何等人物,他不慌不忙的笑着说道,“我朝有百万大军,又有子卓这样精通制器的奇才,想来那佛郎机国也不敢胡闹。”
张超听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学生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哪里算得上什么制器奇才。要说起来,朝中工匠之中善于制器的高手数不胜数,学生以为可以鼓励他们多多发明才是。”
刘大夏言不由衷的说道,“子卓说的有理。”他迅速的转移话题,“子卓,老夫观荡倭营水营的船只尤其雄伟,子卓捕鲸是在近海还是远海呀?”
张超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不假思索的说道,“近海也有,远海更多,但鲸鱼体型庞大,所以船只不得不造的坚固些。”
刘大夏点点头,“子卓想的确实周到,听说这些大船上都装有火炮,不知是何缘由?”
张超立刻答道,“对于荡倭营来说,剿灭倭寇才是本职,出海不可避免会遇到倭寇海贼,有火炮可剿灭此辈。”
刘大夏赞道,“说得好,老夫看着也当如此?”突然刘大夏眼放精光,盯着张超的双眼问道,“若是遇到海商又当如何?”
张超则是同样毫不示弱的回视刘大夏,“不知道先生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刘大夏奇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当如何?”
“若是先生想听假话,学生自然会说剿灭此辈。”
刘大夏点点头,“那如果老夫想听真话呢?”
“水营会罚没海商一笔银两,然后赠旗放海商离开。”
刘大夏大怒,立起身来,指着张超怒道,“小儿辈安敢如此?”
张超不慌不忙的回道,“听说先生前一任是广东右布政使,先生久任海疆,难道不知道本朝的海禁已经名存实亡了吗?
福建广东一代出海的船只越来越多,可是朝廷却毫不在乎,可见海商势力之强,荡倭营能罚没一些银两已经是万幸,如何敢随便造次?”
刘大夏听张超这么一说,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张超说的是事实,他确实难以反驳,但是他不甘心的问道,“那荡倭营就不曾夹带走私?”
张超点点头,“或可有之,学生准备让荡倭营一年缴纳捕鲸公司不下于五十万两,加上养军的花费,若是捕不到足够的鲸鱼,可能不得不行此下策。但是就算这样,朝廷也不吃亏。”
刘大夏有些瞠目结舌于张超的坦白,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尔就不怕老夫上奏朝廷吗?”
张超深施一礼道,“先生是有德之士,想必能够理解学生的苦衷。海禁乃是得不偿失之事,若是通过荡倭营捕鲸,既能扫荡倭寇,安靖海疆,又能从中获利,何乐而不为?”
刘大夏有些烦心的说道,“老夫知道了,让老夫好好想一想。只是君不密则亡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你呀,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到处宣扬此事。”
正低着头的张超暗带笑容,说道,“学生明白。”
是的,张超是赌了一把,但是他觉得很值得去赌。一来现在捕鲸公司已经成型,大明朝廷只要想着从捕鲸公司牟利,大明的官僚只要想着从海上谋利,他们就不得不乖乖认可他的筹划。
二来,海商们依靠的都是沿海的官员,但是像刘大夏这样来自于湖广,就算明知道出海有好处,但是想参与进来也是千难万难,现在张超这个生长在内陆的官员弄出了军队走私,光明正大,几乎没有风险,就算刘大夏自视清流不想参与进来,那么其他的官员呢?至少张超知道焦芳已经上了他的船。
三来,就是天下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他这么坦诚交代,反而会少了很多麻烦,至少大家知道张子卓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万一出了事,虽然还是要背锅,但是惩罚会轻了不少,都是一家人,罚酒三杯就够了不是吗?
张超的筹谋实际上相当直白,刘大夏很快就明白过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有些为难。难道直接上书朝廷我担心荡倭营会走私,那么荡倭营肯定也不能捕鲸了,那朝廷派了这么多的大员过来认真商讨,岂不是成了笑话?
刘大夏知道,就算他上书了,朝廷为了颜面,也会同意捕鲸公司的成立。只要张超做到自己的承诺,朝廷一定会装作不知道此事,到时候他刘东山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挡了这么多权贵的财路,他何苦来哉?
从这件事情上,刘大夏已经看出来张超这个人胆子奇大无比,别人不敢做,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都敢尝试一把,偏偏这个人还很会掩饰,真是可恶的很。要是不加约束,未来搞不好会成为祸害。
想了又想,都快到半夜了,房间里的鲸油灯却还是稳定的燃烧着,毫无烟气,看着这盏灯,刘大夏无奈的想到,张子卓你赢了,但是老夫一定会看紧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