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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什么?
没想到武云起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蒋凝秋当即一愣。看过去,青年凝视着她,一双眸子似墨玉又似深潭,仿佛要透视到她的内心深处。
一时间,无数个理由从蒋凝秋的脑海中闪过。为了东宫,为了解救灾民,为了赚取功德值……
又或许,是为了当年在忠烈碑前立下的决定。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尤其和身边这群古代的妖孽们比起来,更是平凡得不值一提。和他们相比,她的唯一长处,就是领先了数千年的发达技术和科技产物。而就算是这些东西,也并非属于她本身,而是功德许愿机带来的。
她不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将要改变这个时代,但是至少她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至少,可以站在那群真正的杰出者、弄潮儿的背后,见证着他们将这个国家一步步带上振兴的道路。
不过……蒋凝秋不觉得自己会对武云起说这么多就是了。一来是她自觉两人的交情还没有到能够畅谈人生理想的地步,二来……一脸严肃地说我是在为国家的富强而奋斗,哪怕事实的确如此,但就是因为这理由太高大上了,反倒听起来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武知县怎么会突然好奇起这件事了?”也是担心自己一回答就被对面这位给带进坑里,蒋凝秋决定反客为主,不答反问。
“但凡皇亲国戚,世家贵女,大多深居闺阁,锦衣玉食。蒋姑娘虽是年少持家,但大长公主尚在,又有东宫与谢家扶持,更远离朝堂纷争,侯府生计,断不至于艰难败落。来日勇烈侯成人,有其父祖为榜样,太子与谢少卿提携,定会大展身手,重振家门。”武云起缓慢道出他对蒋家的看法,“如何需要蒋姑娘这般冒着艰难险阻,奔波劳累。”
你倒是对我家够了解,在京城的时候小道消息没少听吧,蒋凝秋心道。“武知县此言,是觉得我如同男子一般在外抛头露面,不太妥当了?”
“并非如此,蒋姑娘不要误会。”武云起摇头,“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远的尚且不提,曾经的孟将军、如今的太子妃,便是当世一等一的奇女子。我只是觉得,”他抿了抿唇,声音中忽然带了些极淡的惆怅,“如若令尊令堂在世,定不愿看到你如此辛苦。”
这一句话突然冒出来,将蒋凝秋整个人都炸懵了。浑身上下都被自己盖满了“现实主义者”和“情感匮乏”标签的武云起,居然会说出这种感性的话来?这人不是被谁给穿了吧!
可能是她的吃惊表现得太过明显,青年的双唇抿得更紧了,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他垂下眼帘,轻声道:“交浅言深,是武某唐突了。”
不不不,我倒没觉得唐突,只是对于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感到太不可思议了而已,蒋凝秋想。但突然,她捕捉到了刚刚那句话中的另一个关键词,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测突然闪过脑海。
“……武知县,”她慢慢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前次来厉州,是因为为父母扫墓,而路过此地?”
武云起抬眸,神情没有变化,眼中的光芒却似是微微暗淡了一些:“是。”
“敢问今日……”
“是他二人的忌辰。永昌六年,家母死于难产,二十年,家父死于兵乱。恰是同一日。”
“……抱歉。”虽然蒋凝秋刚刚已有了预感,却没想到居然两人都是在这一天逝世的。
“无妨。”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散开去。
蒋凝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一个认知偏差——从相识起,武云起给她的印象就一直是处事老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以至于她竟是渐渐都有些淡忘了,这个人如今尚在弱冠之龄。哪怕是以他前世的生命长度来衡量,也只不过是走了不到一半而已。
同样是二十一岁,周迟身为太子,偶尔却依旧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谢擎深身为谢家少主,有时却依旧显得温文有余决断不足。蒋凝秋作为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旁观者,心中都觉得实属正常。可是怎么轮到武云起这儿,只不过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引起她的这么大反应?是因为他们不是从小就认识的吗?
恐怕并非如此。
她在看待对方时,依旧不自觉地带着梦中那个历经沧桑的大殷丞相的影子。然而现在的武云起却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以至于极罕见地也会流露出这样带着些脆弱的情绪来。蒋凝秋突然特别想知道,在那个没有她的存在、没有被她强行介入生活的世界里,当初年少的武云起又走着怎样的一条人生轨迹,身边又站着谁,能够得以见识他这难得外现的情感。
又或许,以这人独来独往的个性,只怕是当真要将一切都深埋在心底。最终炼就一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却也孑然一身,无可牵挂。
“时候不早了,蒋姑娘今日辛苦,回去歇息吧。我尚有公务需要处理,便不送了。”武云起突然站起身来,打破了沉默。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样子,冷静淡定,无懈可击。走到桌案旁边,低头翻阅着摊开的书卷。
蒋凝秋望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无言起身。行至门前,却又停步,转过身来。
“武公子。”她轻声说,“家父家母倘若泉下有知,看到我如今的状况,定会十分欣慰。我想令尊令堂,亦是如此。”
她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半吊子的排解之词。武云起推人及己,她便礼尚往来,推己及人。
青年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但手指间的动作,却突然滞了一滞。
房门在身后轻声关上。武云起垂下眼,看着倒放在面前的县志。
在韦珏之外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情绪,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不带有任何目的地主动询问起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前所未有。或许是因为今天实在是个特殊的日子,又或许两人的境遇在某些方面有着微妙的相似,以至于他做下了对于自己来说堪称冲动的决定,问出引起后续这一系列对话的那个问题。
最后得到了一个笨拙的安慰。又或许也算不上安慰,母亲念着他的生辰八字,不甘地闭上了双眼,父亲对他素来严苛从不亲厚,临终前更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死死盯着他,用冰冷的声音说,你果然是个煞星。
他原本就信奉人死万事皆空,更不认为那两人会因为他而产生任何高兴的心情。
不过……
指尖在“秋”字上轻拂而过,武云起闭上双眼。再睁开,已是无波无澜,自瞳仁深处却透出坚决的光彩。
以血沥江山,以身殉社稷。这是他的抱负,他的誓愿,以寒门之身入朝堂,登高位,为英主谋划天下,成就盛世。他所要做的,便是收起所有的脆弱和迷茫,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今夜一过,他便依旧是那个心如磐石、坚不可摧的武云起。
两日后。
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从县衙后门驶出,向着城外飞奔而去。蒋义握着缰绳,神情机警地扫视四周,不时又向身后的车厢抛去不放心的一瞥。
车厢内,三男一女沉默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蒋凝秋敢打赌,这是她乘车出行这么多次之中,感觉最尴尬的一回。在庄楚的坚持下,画屏和青萝被留在了县衙,蒋义和谢添虽然随行却不能骑马,再加上当事人的武云起和他自己,就是此番出门的全部人员配置。
最熟悉的被打发出去当车夫了,剩下的一个半熟,一个不太熟,一个完全不熟,这是要闹哪样!难道要先打副扑克来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吗!蒋凝秋在心里默默咆哮着。
不过坐在这儿的似乎有一个人比她还不自在。这架马车是中等大小,对于蒋凝秋来说还算宽敞,但是对于体格比一般人要高大许多的庄楚却是有些小了。汉子瞪着眼睛,警惕的目光在其余三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着。
“庄壮士。”最终还是武云起打破了车厢内难堪的气氛。他今日换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看腻了蓝衣服的蒋凝秋表示城里裁缝的手艺还不错,不枉自己花了这么一笔小钱,“在拜访令姐之前,我希望你能将尚且隐瞒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话一出口,蒋凝秋和谢添都是一愣。庄楚更是如临大敌,高声争辩道:“某家并无隐瞒武知县的事情!”
“我怀疑令姐受了奸人胁迫的理由,当日已向庄壮士言明。”武云起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字字尤其沉稳,显得说服力十足,“我亦问过令姐是否有证物要交予我,庄壮士也默认了。倘若这证物不是证物,而是诱引我上钩的毒饵,那么汪明城的冤屈,便又不知何日才能昭雪了。”
庄楚绷着脸,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抽动着,似乎十分挣扎。武云起也不催促,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半晌,汉子终于垮下肩膀,将脸埋进手里。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发闷,“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对是错。”
“姐姐带在身边的,似乎并不是她和姐夫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写云起的心理+感情互动真的是要杀了我……
今晚尽量不再拖了,一定要按时完成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