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赵山在屯西堆成一段模拟的城墙。
说是城墙,其实就是两间土坯房子,里面填满土压实,中间地段模拟的是炸开的缺口。修好后,赵山把许朝山那队人拉过来,练习从百步之外冲过去,然后顺着土堆爬上“城墙”。之后,面对外侧竖起大盾,巩固防守。由于缺乏精确计时仪器,他专门弄了把香点上,勉强能够计算时间。
他正忙乎着,远处传来呼声,不大会儿,整个屯子都喧闹起来:“官兵出城啦……”
片刻后,他自己派出的斥候也跑回来,证实了这个消息。斥候抹着脸上的汗水道:“……俺数过的,总有两三千人的样子……对,是总河衙门亲兵营的旗子,小人看过阴阳官计先生画的图,早记得滚瓜烂熟,决计错不了。”
赵山点点头,吩咐道:“派人盯着官兵,有动静立即回报。”
不一会儿,郭家军的郭二当家也来了,见面就嚷着:“官兵诱出城去,该咱们动手啦!”
“不急。”赵山笑笑,和颜悦色说道:“按计划办。”
不远处的千户所公房,彪爷也召集手下议事。
此处在座的都是彪爷手下亲信,听到消息后人人神情兴奋。陈春站起来说道:“俺们儿郎们等得焦躁,事不宜迟,可得加紧动手。”
“休急。”彪爷摆摆手,淡淡一笑道:“都好生操练着,等上几日,和那傻三儿一道动手。”
陈春上前一步,急急劝道:“彪爷,傻三儿已把火*药送来,俺们都试过,顶好的药。有了火*药俺们自个便能成事。不若这样……”他停顿片刻,压低嗓门道:“……俺们勾连郭家军,两家行事,至于那傻三儿……”陈春说到此处住了口,只用眼光看着彪爷。
室内众人都懂他的意思,纷纷建言:“是啊彪爷,陈爷说得在理!”
彪爷粗壮的身躯坐在椅上,一只独眼眯起来,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老虎,却不回答众人的话。他沉吟良久,忽的目光连连闪动精光,扭头对站在一侧的秦虎道:“去寻兖州会馆的杜会首,知道如何做否?”
“俺懂!”秦虎心领神会,当即抱拳说道:“彪爷,俺这就去。”
屯子南边一间陋室,杜会首正与徐账房等人密谈。
杜会首听到官兵出城的消息后,兴奋的心情持续的很短暂,冷静下来后叹道:“此乃多事之秋。没有银子,我等活不下去;倘若有了银子,嘿嘿……”
这时,环佩声“叮当”轻响,只闻一股淡淡幽香袭人,有一女子走进来;她荆钗布裙,头罩半旧灰布遮面,衣着打扮仿佛寻常村妇。进门后,女子掀去罩巾,露出一张成*熟风*韵的绝美脸庞,圆润富贵却不施粉黛,略带些憔悴之色,却是原先济宁城有名的杨三娘。
她进门便裣衽施礼,快言快语道:“杜会首,徐先生,官兵出城,彪爷等人正欲行事,我等恐多事矣!”
自打他们这些逃难者躲到屯子后,彪爷、范大官人及赵山等手下有实力者,相互之间均虎视眈眈,杜会首这样的商户人家夹在当中胆战心惊;但是,有心人投鼠忌器又不敢当场动手,这才把脆弱的平衡保持至今。眼下官兵出城别走,彪爷等人均打算杀进城去大掠一番……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有人趁机行事,那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室内不是商场老手,便是有识之辈,对事态看得分明,不由得他们不担心。只不过没有人像杨三娘那样直言无忌,就这么直接说出来。
杜会首摆摆手让杨三娘坐下,苦笑着说道:“三娘说的是实话,我等正坐困愁城呢。不知三娘有无良策教我?”
杨三娘起身,又是芊芊行一礼,然后恳切地说道:“若不是蒙杜会首等看顾,三娘决计到不了此处,心中实感激万分。杜会首问有无良策,三娘汗颜之至,不过有些浅薄之言不吐不快,还望诸位垂顾。”
“三娘直言无妨。”杜会首点点头。
杨三娘娓娓说道:“眼下有三忧:其一,就此逃散,我等便如无根浮萍,在乱世中无所依托;其二,不逃离此地,又恐野心之辈火并,我等遭池鱼之灾;其三,寻个门路重回济宁城中,托庇于官府治下,复又成为权势者鱼肉,实属不愿。此三忧,不知三娘说的对否?”
室内诸人均缓缓点头。少顷,徐账房开口问道:“三娘见识超卓,不愧为女中诸葛。余冒昧猜度,三娘可是想效法赵山前日之言,打算就此逃离此处,寻一地安家,然后买通官府门路,自个关起门来过日子?”
室内当即便有人出言反对:“恐怕行不通……此时早已贼寇遍地,我等人单力薄,手下又没有精壮,即便安下家来,哪里又经得起强横之辈巧取豪夺?”
“不……”杨三娘缓缓摇头,珠圆玉润的俏脸变得冰冷,眸中光芒闪烁:“趁彪爷、赵山等人行事之时,我等自去招募青壮……”
“这个……”杜会首惊得一时无语,室内众人也被这等胆魄震住,竟没有一人说出反驳之语。
就在此时,一手下亲信进门禀报道:“秦大官人来访,说有要事与会首相商。”顿时,室内鸦雀无声,人人均脸色复杂。
自从得知总河衙门亲兵营出城后,小小的屯子变得忙碌起来,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情。赵山加紧训练,临阵磨枪也罢,临时抱佛脚也好,多练练总没坏处。此外又派了精干人手打探消息,尤其是出城官兵的行踪,几乎每日三报。
当日晚上,一个敦实汉子走进千户私宅。守门的亲兵点点头,便领着他入内。
“快坐下,宋兄弟。”赵山热情地招呼。
汉子名叫宋财,脸阔面黑,看模样毫不起眼。他原本乃辽东军户,崇祯十四年宁锦大战时,被调到前屯卫总兵王廷臣麾下充任弓手。正月间,辽东滴水成冰,十几万大军顶风冒雪集结于宁远一带,准备与建奴会战。可惜想象中的决战始终未能发生,明军被围于松山,开始旷日持久的消耗,宋财不知怎么的辗转调入松山副将夏承德手下的营头。不料夏副将以亲子夏舒为质向鞑子请降,崇祯十五年三月鞑子破城,总督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等或被俘或被杀,大明最后的野战重兵集团随之烟消云散……
宋财运气不错,与少许兵丁趁乱逃出城,原来的卫所是回不去了,便一路随波逐流辗转逃入关内,最终在济宁城安下家,平日以脚夫的活计谋生。
赵山与对方闲谈几句往事,末了感叹道:“宋兄弟这一路行来,大是不易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