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左屯就是济宁卫下属的中左所,属于总河衙门下面的卫所体系。本地人通常把卫所的驻地叫“屯”,而把运河兵备道系统的兵营驻地称为“营”。此时这两个体系都已朽坏不堪用,很显然陈大彪对此知之甚详,所以才敢打这个主意。
赵山眯着眼听着彪爷讲得口沫横飞,冷不防插口道:“中左屯比之状元墓,只不过远了几十里,官兵如何就去不得?”他猜测彪爷的意图,落脚之地当然是托辞,这么大批人跑卫所里哪能藏得住?去屯子里搞点粮食和兵器应该才是他主要目的,当即就把此关节点破。
“这个嘛……”在座头领有些惊疑不定。秦虎盯着他的目光凶如恶狼。
这时,那位杜会首站起来,咳嗽一声轻轻说道:“长远打算日后再说不迟,眼前的难关须得先过了。”
陈大彪目光一凝,沉声说道:“那些个鸟官兵,怕他做甚?有胆的便跟着俺,吃香的喝辣的,俺还能薄待了手下兄弟不成?”
秦虎跳将起来,大声嚷道:“俺们彪爷最讲义气,跟着彪爷没错!”
“好,痛快!”室内便有人赞道。
“彪爷好胆,俺们干了!”有性子急的便拍着胸脯表态,室内顿时又是一片喧哗声。陈大彪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赵山身上:“傻三儿,你是咋个说法?”此话一出,十几道目光就跟着射过来,个个如狼似虎、咄咄逼人。
他心中明白得很,见状也不含糊,干脆地说道:“既然诸位头领有意,俺赵山没二话。打下中左屯弄点嚼谷,大伙子分就是了。”他手中存粮、存物不在少数,对攻打中左所并不热心;不过拒绝彪爷的后果就是众矢之的,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就难说了?
“赵山兄弟痛快人呀!”那罗瞎子一挑大拇指叫道。
既然无人反对,于是彪爷便开始分派人手。中左屯就在状元墓以北不到三十里地,济宁城中去过的人多了,对其底细很清楚,此时怕是只有数百老弱,青壮早已在历次贼乱、鞑子入寇或者其他种种事端中抽调一空,仅余下一张大明官兵的皮了。
彪爷和范化龙等人争吵半天,方才把用兵主次、财物分配等细节逐一谈妥。赵山待在远处默不作声,最后领到了“尾随大队、伺机抢入”的打杂活计,很显然彪爷等希望把他排除在战利品分配名单外。他对此当然也不抱幻想,立马领了职司,没有一句废话。
众人闹哄哄一阵便蜂拥而出,自去自家地盘整顿人马去也。
第二天卯时未到便生火做饭,整个镇子娃娃哭,女人叫,一片混乱。
饭后嘴一抹,各股人马纷纷打道向北,直奔中左屯而去。状元墓距离济宁城太近,不是可久居之地,从心理上就没有安全感。因而不需要做甚么动员,号令一下,凡是在左近无亲友可投靠的人们纷纷跟着大队离去。身后只留下一片狼藉。
镇上尚余些许老弱民人,木然地望着远去的背影,然后佝偻着身子四处寻觅,指望能找些剩下的残羹冷炙,好歹又能多活些日子……
中左屯是大明东部一座典型的卫所制军寨。
赵山站在寨墙外不到一里处,迎着午后的阳光,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军寨的核心是两里见方的小城,外墙高低不整,高的不到两丈,低处约丈余,其间还有很多豁口,透过斑驳的杂草可以看出,破口休整处均是用碎石夹以泥坯抹就。
寨子周边还有许多零散建筑,大都是土坯房子,上面烟熏火燎的痕迹历历在目。此前十余年间,自徐鸿儒起*义之后,山东战乱延绵不断,作为山东核心的济宁城当然无法幸免。虽说济宁本身城高池深,从未被打下过,不过周围防御较弱的小军寨就很难躲过如此多次的反复打击,被贼寇和官兵拉锯数次也不稀奇。
此时,寨子内早已是一片末日来临般的景象。
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提着棍子上了寨墙,一把拽住个半大娃子,训斥道:“六儿,你不去库房帮着搭把手,跑这来干啥?给俺滚回去!”
六儿梗着脖子叫道:“俺也要杀贼寇,拿赏银……”话未落音,老头劈脸给他一巴掌:“拿屁的赏银,滚下去!”提起棍子一顿打,把六儿打得“嗷嗷”叫着跑了。老头转过身,对墙上一位身穿棉甲的汉子喝道:“陈百户,贼寇势大,怕没有数千呀,俺看着死守不是个事。不若点上精壮,出寨冲杀一番,好歹把贼寇冲散!”
旁边一个穿破烂小旗服饰的干瘦汉子脸色发青,叫道:“老孙头,就你多事。俺们还有多少精壮?精壮有个闪失,俺一家老小算是完逑咧……”转头又对那百户道:“陈大人,俺们还有几百妇孺,拉上寨墙定能顶一顶。”
老孙头须发怒张,喝道:“泼刘五,你说的甚么浑话?”举起棍子就要打将过去。那刘五吓得倒退几步,躲在陈百户身边哭丧着脸嚷嚷:“百户大人,俺一片赤心,都是为俺们屯子啊!”
陈百户被吵得心烦意乱,兼之望着远处黑压压的贼寇,脚早已软了,他“当啷”一声抽出腰刀,声嘶力竭叫道:“都给俺听好,能走得动路的全上寨墙,违者立斩不赦!”他一边叫着,一边提着刀来回巡弋,口里不住价地许诺赏银。那老孙头看着这般模样,叹口气不再言语。
远处,彪爷等人的大旗迎着北风猎猎作响,领头的汉子们大声吆喝,顿时上千青壮一窝蜂似的嚎叫着直往寨门冲去。昨日在状元墓搞到一些大鼓,此时摆在阵后卖力敲起来,一时间鼓声震天,旌旗招展,望之颇有一番声势。
冲到寨墙数十步内,墙上乱纷纷的弓箭射下去。虽说力道不足,也没有甚么准头,但是胜在地势稍高,一窝蜂地射下去顿时射倒一片。墙上卫所兵们士气为之一振,大声吆喝着,碎石、砖块也砸下来,把冲到墙下的青壮打得头破血流。
进攻人群被打得一片混乱,片刻后,手持木盾的汉子方才排到前列,弓手们躲在大盾后面,对着寨墙仰射,没有弓的在头领们驱使下又乱糟糟冲向寨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