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学生宋可伦,家父乃是韩大人好友。”
宋公子笑着说道,“思妹所言非虚,赵公子一看就知道是学问精深之辈,小弟有暇时定要向赵公子讨教,可要不吝赐教哦……哈哈。”
“宋公子认错人了吧?”赵山一脸莫名其妙,指着身后站着的黄家小姐说道,“我是黄家铺子伙计,压根就不认识甚么赵公子。”
“你……”宋公子脸色一沉,扭头瞧了瞧韩家小姐,正待说话。赵山没心思在这忽悠,拱拱手告辞:“在下还有事,宋公子慢慢聊,甭客气!”
韩小姐给宋公子一个歉意的微笑:“他就是这脾气。”
“无妨。”宋公子宽容地笑笑,笑得云淡风轻。
到了韩家正屋一看,济济一堂,宾主们正谈笑风生。赵山一脑门问号,按照他来之前的想法,老头今日让他过来做客,无非就是为韩小姐的事情表示一下感谢,还了他的人情,实在不知道为何弄这么大场面。
三愚先生坐在主座相陪,侧面客位有两个五十上下的老者,便袍小帽,一副闲适打扮,与主人相谈正欢。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周希周半亭赫然在座,见他进来,便站起来微笑着说道:“今日可要恭喜赵老弟啦!”说话之间,韩思、黄纨、宋可伦公子谈笑着进来,顿时室内人满为患。
赵山正要发问,三愚先生挥挥手打断:“赵山,过来见过两位大人。”
三愚先生在旁边介绍,坐在客座第一位的老者宽额方脸,神色较为刻板严肃,乃是三愚先生同年兼好友,孙遒德孙大人,他是总河衙门下属兵备道厅的观察副使。另一位圆脸短须,面相一团富态如同富家翁,乃是宋易宋大人,也是昔日三愚先生的同僚好友,此时任山东布政使衙门派驻济宁州衙的属官参议,堂堂的少参大人。
赵山闻言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礼,暗自却在纳闷,因为他到此刻还没闹明白老头葫芦里卖什么药。
孙大人淡淡笑着摆摆手:“文济兄客气啦!”文济是三愚先生的字,看称呼就知道他们熟得很。
另一位宋大人笑得一团和气:“无需多礼。今日乃是文济兄收弟子,老夫适逢其会讨杯酒水罢了,可不能喧宾夺主呀!”赵山这才明白,原来老头今天打算收他为弟子。
这可是极大的人情啊!
可是,这人情对他又有何用呢?他是打算跑路的人,本来准备搞到银子后就跟老头辞别的,谁知道对方居然突然来这么一出!不过话又说回来,三愚先生对他的拳拳爱护之意,其实颇令他感动。
三愚先生正襟危坐,严肃的说道:“赵山,你可愿入列老夫门下?”
“这个嘛……”赵山一咬牙,挤出一个笑脸:“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这时候傻乎乎说不愿意,那就是直接打老头的脸啦……那位周半亭笑眯眯地使个眼色,赵山会意,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大礼参拜。
大明的士子阶层收弟子,原本规矩繁多。不过三愚先生是个洒脱之人,对虚礼不怎么在乎,兼之也知道他不通诗礼。于是,他敬上一杯“谢师茶”,然后“咚咚咚”磕三个响头,朗声说道:“明师在上,学生赵山有礼!”
孙大人和宋大人作为他老师一辈,同样也要上茶磕头。
这一套程序走完,他一口水没喝连续磕了九个头,脑袋都磕晕了。不过,在这个世上终于有个老师了,他站起身时,心里颇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拜师后,他一本正经坐在旁边陪着。一抬头,正巧看见黄家小姐同韩思坐在角落,目不转睛看着他,黄纨脸上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似的!他咧嘴笑笑,黄小姐目光一凝,仿佛受惊兔子般的转过头去。
这时,那位宋大人适时插了一句:“文济兄,易今日恭喜兄得此弟子。异日一展你胸中抱负,可谓佳话也!哈哈……”
“宋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弟子不读经史,尽看些杂书,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说出去徒令人见笑矣!”三愚先生捻须笑道。
这时,孙大人开口问道:“赵山,你可有表字?”
“哦,没有。”
“今日你列入文济兄门墙,老夫赠你一‘字’,权当为文济兄贺。”孙大人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你名‘山’,便以‘石之’为字吧。”
“哦,谢过察院大人。”赵山一脑门黑线,心里琢磨着为啥叫这么个字?大明的士子阶层取个字是非常讲究的,要有典籍出处,要与名字对应,还要讲究个余韵,没有扎实的经史功底乱取个字,那是要叫人笑话的。
“赵山,孙大人对你的期许很高哦!”三愚先生捻须微笑着,“此字出自《中庸》,取之‘今夫山,一卷石之多……’”老头知道他没有学术功底,干脆直言相告,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在室内轻轻回荡:“……及其广大,草木生之,**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嗯,你尚且年轻,日后当勤学、厚积,假以时日,何愁不能聚石成山耶?”
这席话把“石之”的出处解释的一清二楚。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嗯,此字甚好!”周半亭恰到好处插了一句。这次赵山听懂了,此话出自《诗经》,乃是与《中庸》相对照的段子。
“好字!”众人纷纷赞叹,“为三愚先生贺!为赵公子贺!
熙熙攘攘之间,拜师宴开始了。
席间,三愚先生与宋大人相谈甚欢,而孙大人似乎心事重重。
“此番榆贼去而复来,竟然投书于总河衙门,妄求巨金方肯遁走,实在是狂妄至极……”宋大人消息灵通的很,顺口谈起榆园军勒索之事,他是州衙的官,榆贼找总河衙门要银子不关他的事,说起话来异常直率。孙大人脸色可就难看了。
赵山笑眯眯陪坐着,满脸的谦虚和无辜。
周希周半亭叹道:“此例一开,恐我大明多事矣!”
有官员在座,除了老头之外,席间人人均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连平日里干练洒脱的周半亭也是谨小慎微,寡言少语。一顿饭吃得味同爵蜡。孙、宋两位大人来此,只是给三愚先生一个面子,在此多事之秋,本身官衙内公务繁忙。不一会儿,他们即告辞离去。
几位官员一走,客人们便也陆续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