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总河大人的计策。”
赵山沉稳地回答。掘黄河大堤水淹鲁西南，是明末江南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向清廷建言的；既然他干过，那么就证明是可行的，是谁的计策倒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为了活命，天大的话也敢说，掘黄河又算得了什么。
“此策可不是寻常的毒计呀……”那萧夫子看他半天，末了终于疲惫地叹口气：“这是‘绝户计’啊！”声音低沉而轻微，夹杂着若无若无的叹息，仿佛地狱中吹来的寒风。
他一言不发站在那，也不回答。
“那姑娘果真是韩纲韩大人的孙女？”萧夫子面色终于放松，淡淡问道。
“当真，夫子一问便知。”赵山心头一跳，他的冒险终于没白费劲，便恭敬地回答，说完又反问一句，“莫非夫子曾见过韩大人？”他同三愚先生认识有一段日子了，老头当官时的大致经历还是清楚的，何况他干的事不说能彪炳史册吧，起码不会见不得人。
“呵呵！”萧夫子轻轻笑起来，“十年前，韩大人还是工部右侍郎，曾孤身一人走遍鲁南的黄河一线……我榆园一带见过他的百姓何止万人，余又怎么会没见过？”
他心头一松，正在心中斟酌着措辞，萧夫子站起来说道：“说起来，鲁南的百姓受他恩惠良多，如今虽说咱们已经变成榆贼，可是他的亲眷在此，咱们也不能简慢了。”说完便唤一个小头目进来，让他去请韩家小姐等人。赵山连忙推说黄小姐是韩家表亲，萧夫子点点头，示意干脆一块带过来。
片刻后，韩小姐依偎着黄纨，慢慢走进来，俩女子眼神飘忽，脸上明显都带着惶恐的神色，不知道是祸是福。
“韩家小姐受惊啦，都是萧某的罪过！”萧夫子上前施一礼，安抚数句后，便让客栈老板整治一桌酒席给她们压惊。
韩、黄俩小姐惊疑不定地坐下，她俩担惊受怕一整天，到此刻居然成了贼寇的座上宾，世事无常，今日她们算是体会到啦。刚坐下，两双眼睛悄悄瞄着赵山，希望他能给她们一点暗示；却见他突然露个笑脸。笑容轻微一闪而逝，已经令俩女子心神大定，不再像此前那种惶惶不安的情形了。
稍等片刻，酒菜便已经陆续端上，上菜的人看模样居然是客栈的老板，哆哆嗦嗦忙乎着。俩姑娘看见后心有所感，两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呵呵，韩家小姐莫忧。”那萧夫子老于世故，见状也不再藏着掖着，开口便欲打消她们疑惧之心，“不才萧某乃是曹州人，想当年韩大人在鲁南河道上任职时，乡亲们受他恩惠者众多……所以，无论如何不会加害你等！”
韩思这才明白她们在此的缘由，神情一松，立刻站起来敛衽行礼：“小女子多谢萧先生看顾，感激不尽！”
“韩家小姐客气了，”萧夫子拱拱手示意对方坐下，脸色微露愧色，叹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对韩大人失礼了！”
韩小姐低着头，轻轻说道：“阿爷前年便已被罢官，此时已是一介平民了！”
萧夫子的手抬到胸前，闻言顿时僵住了，脸现苦笑：“呵，连韩大人这等好官也容不下，呵呵……”笑声苦涩而索然。
客栈老板进来点上油灯后，摇曳不定的灯光下，几人便开始共进晚餐。席间，萧夫子谈起当年三愚先生的一些往事，颇有感怀之意。韩小姐是个心思剔透的姑娘，此时陪着对方聊天，言谈得体，应对大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赵山和黄纨就沉默多了，尤其是黄小姐，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好，得罪了眼前这位在贼人中颇有地位的萧夫子，那她俩女子可就真没活路啦！他见此情景，心中感叹万千：他一个后世小老板，日子过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来大明也就罢了，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跑贼窝子里，和一个贼首灯下漫谈。这等奇遇只可能存在于最疯狂的梦中。
正胡思乱想着，萧夫子却把注意力转到他这里。
“赵公子可是韩大人门下的弟子？”
“不敢！”他连忙叉手说道，“夫子容禀，韩大人致宦后，暂居于济宁城一间陋室，晚愚……有幸常伴他老人家左右，得空时蒙韩大人教导，此恩此德，晚愚感佩万端！却不敢自居为他门下弟子！”他态度虽然恭谨，话却说得滑头，称呼上也是刻意与对方拉近关系。
萧夫子明显对他这点小心思不在意，语气和善地说道：“原来如此，你年纪甚轻，能得韩大人如此看重，当真好福气啊！”
“不敢！夫子过誉了。”
“呵呵！”萧夫子淡淡笑着，话锋一转问道：“实不相瞒，咱们‘榆贼’说是贼，其实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如今在内已无活路，外有黄河掘堤之忧，敢问赵老弟，我们的活路在哪？”说完，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
韩、黄俩人相顾变色，望着赵山的目光充满担忧，这个问题可不易回答。
赵山手指轻轻在桌上敲着，心里明白，这是考校他来着。不过，这难不倒他。沉思片刻，便让客栈老板取来纸笔，然后在纸上画了一幅大明东部的简图。
这个时代的地图跟后世完全不一样，没有比例尺，没有等高线，有点类似于中国的水墨山水画，讲究的是形象而不是精确。不过，他毕竟是资深军迷，经常在GOOGLEEARTH上玩的，对地形和地理的理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比的。因而地图虽简陋，可是黄河豫鲁段、大运河山东段、鲁中丘陵区等等，几个标志性的地方一注明，整个大明东部的地理形态便再清楚不过了。
他首先把等高线的概念向萧夫子讲清楚，这个并不容易，因为那是这个时代的人从未接触过的概念，尽管对方是知识阶层。当对方理解个大概后，他再让他去看他画的地图。
“掘黄河大堤，便能彻底消灭榆园军……”赵山指着地图说道，“现在知道为何如此了吧？”
萧夫子盯着地图，倒吸一口冷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