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鞑子破口的消息传遍南城。
“哼,建奴该杀!”早餐时,施管事咬牙切齿,嚼起咸菜来“咯吱咯吱”响,仿佛在咬鞑子的肉;呼啦啦喝着粥,他讲起崇祯初年鞑子破口的往事……那次山东西北一带被兵锋波及,鞑子铁骑所过之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十几万百姓被掠至关外,幸存者至今思之仍充满恐惧与忿恨。
几个店伙计边吃边听,吓得面色惨白。赵山是知道鞑子破坏力的,听后也是心情沉重。
“建奴该杀!”施管事吃完放下碗,恨恨说道。
鞑子破口是件大事,不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关心这种事情没有太大意义,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早餐后,各人该干啥事还得干,也许干得还比平日好一些。因为一些得到风声的有钱人家,已经打算躲到南方去,开始在城内大肆采购。杂货铺子因此受益匪浅,施管事的脸色很快变得好看起来。
赵山全天都在忙着送货,下午也无空闲去“三愚斋”读书,知道傍晚时分才回到店里。
还没进门,就看见一条大汉在门口徘徊。
“恩公?!”那汉子一见他,满脸的惊喜。赵山一愣,只觉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恩公,还记得月前施舍俺和俺娘一顿饭否?”汉子见他面带疑惑,连忙提醒道。
“哦!”他一拍脑袋,“许朝山?”
“俺正是朝山,恩公想起来啦!”许朝山裂开大嘴笑起来;赵山眼睛扫过,见他虽然脸色黝黑,但是气色尚佳,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料子却厚实,外面还罩着一件苎麻土布夹袄,看起来这人找到一个不错的活计,心里也为他高兴,毕竟是两条人命。
他当日给他母子俩一碗饭吃,纯粹是无心之举,现在见他一口一个“恩公”叫着,心里怪别扭的,坚决不接受;争执片刻,俩人决定兄弟相称,再一叙年齿,许朝山年二十七,赵山二十,他又是一拍脑袋——得,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哥”。
许朝山过来寻他,是打算还人情来着,他也想多交个朋友,现在活干完了,便匆匆进铺子辞别施管事。
走在路上时,赵山有些好奇:“朝山大哥,你怎知小弟在此?”
“俺从城门一路打听过来的,到这打绳街好几次啦……可不好找啊!”许朝山吁了口气,看起来找人的确是辛苦。
他闻言心中一动,这许朝山可是有心人啊。
问起近况才知,许朝山找了个“脚夫”的活计。济宁城乃是南北交通的枢纽,每日运河南来北往船只无数,对脚夫需求量极大,这个活不错。按照他的说法,每月能得七百多文铜钱,比他自己还多。赵山月前刚成为杂货铺的雇佣伙计,管吃管住之外,月份是六钱白银,也就六百来大子。
出城门前,赵山坚持买了四色点心,用纸包好,栓上麻绳提在手里;朝山大哥还有老娘,初次上门不带礼物有些失礼。
许朝山在运河南大街靠西边有住处,就是河边搭了个窝棚,棚子四周漏着风,里面摆着一张破木板搭成的床,地上还有稻草铺成的铺子,看起来似乎是许朝山睡觉的地方。这里是典型的贫民区,在门口放眼望去,四周简陋的棚子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高大的城墙边。
“娘,俺兄弟来看你啦!”许朝山进门便亮开嗓门。
老人家躺在木板上,她眼瞎了啥都看不见,只是裂开嘴笑起来。赵山跪在地上给她磕了头,许朝山慌忙把他拉起来。俩人在棚内谈笑片刻,汉子挥挥手说道:“今日寻到赵山兄弟,俺这心里高兴,走,去馆子吃酒去!”声音透着豪气。
此时天色渐黑,许朝山又在附近找到俩个平日相熟的人,都是皮肤黝黑的青壮男人;四人一道兴冲冲来到街边的乔家酒馆,此店门面甚大,店内干净整洁,看起来是这条街上档次不错的馆子。
许朝山点了几样下酒小菜,两荤两素,外加一小盘猪头肉,一壶酒。
“钱二,成贵兄弟,这就是俺平日常提起的恩人……”许朝山一拿起酒杯,颇有些动情,眼圈都有些红了,“俺许朝山和老娘到此地,没有恩公的话,活不到今日!”
“朝山大哥千万别说这些话,”赵山赶忙劝阻,“我赵山也是吃别人一口活命粮才有今天,世道如此,活下去才重要!”
那俩人也在旁边劝说,许朝山也是洒脱之人,用手擦擦脸,说道:“今日好歹寻到兄弟,俺这心里高兴,来,大伙焖一个!”
“好!”众人纷纷附和,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
一杯酒下肚,气氛就松动许多,四人一边夹着菜,一边吃着酒,便开始谈笑起来。钱二乃是许朝山的同乡,来此近三年了,如今在运河边做个纤夫,独身一人,吃不饱就硬扛着,吃饱一个全家不饿,日子过得倒也痛快。文成贵可就凄惶多啦,破窝棚中还养着娘子和俩娃儿,一家人全靠他的木工活计,他手艺不错,活儿接的不少,可也背不住大小四张嘴巴嚼谷啊!
几人吃着酒菜正谈得热闹,一位老者慢吞吞走进来,眯着眼往这里瞅瞅,然后走到桌边坐下。
“夏老先,您可来咧!”酒馆老板眉花眼笑迎上来,“还是老样子?”
许朝山站起来,对那老者恭敬行一礼;赵山一看,居然还认识,就是那天见过的花白胡子老头;再一问才知,这夏老先在这条街上名气甚大,乃是常在酒馆中走动的说书先生,认识者众多。
片刻后,夏老先面前摆上一碟染花豆腐皮,一盘盐浸小笋干,再泡上一壶虎丘茶;这老头夹了几块小菜,有滋有味嚼着,“兹兹”喝口茶,“啪”地一声,板子往桌上一拍,然后就坐着开腔:“列位看官,俺夏老头今日给大家说一段‘林冲风雪山神庙’的段子……”
在夏老先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中,酒馆中客人该干啥还是干啥,只是不少人耳朵却竖了起来倾听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