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梁乐的住所,王业林来时,他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听到王业林的话,梁乐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忽然笑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给你?"
王业林保持手掌伸开的动作,开始朝屋里走。
梁乐眉毛挑动了一下:"破屋简陋,招待不了你,有什么话站门口说就行。"
王业林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不变:"田太守说已经给了书面批复,只有一份,就在你的手上。"
梁乐心里恍然。
合着他们几个也没见到裴野明,都是相同的任务,既然田新芳已经给了梁乐那份文件,后来的自然不需要再重复这个步骤。
梁乐的那张纸上,并没有他们的署名,那么这个任务的完成者,可能只是梁乐一个人,也可能是他和周芽衣两个人。
还有可能再加上王业林他们几个,有很多人。
所以梁乐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点点头说道:"是在我这里,你放心,我保存得很好。"
王业林脸上僵了一下,对于梁乐的反应,他在心里狂骂。
小子,你以为我是在跟你拉家常?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
你交给我,我才能放心!
王业林笑容有些干涩,"老朽的意思是......不如,你把它交给我保管。"
"不需要,我自己能看好。还有,你站那里就行,不用往里走!"
王业林忽然收起了全部的笑容,就像突然间换了一张脸。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梁乐再三拒绝他的要求,嘴里还呼呼喝喝,让他站门口。
他六十多岁的人,被个毛头小子罚站?
王业林脸色变得很冷淡,三角眼微眯,带着一丝阴鸷,寒声说道:"年轻人,老朽一番好意,文件关乎我等性命,交给我自然要比你拿着更安全些,你莫非连这点好歹都不知道?"
梁乐轻吸口气,眸子中一片幽深。
这老家伙是敌非友,梁乐从一开始对他就没有任何好感。
早先在荔城驻地,会议室里那个青年对他进行气势压迫,这个自诩公道、满口团结的老东西不管不顾。等他出手反击,王业**马揪住梁乐,一副大仁大义的做派,嘴里全是梁乐的不是。
他为了不暴露源能力,不做反抗,这条老狗还真当他只会欺软怕硬,是很好拿捏的了?
"梁乐,田太守刚才表扬我们的功绩了,她夸我们义薄云天,天作之合......
欸,你们在做什么?"周芽衣噔噔噔跑进来,打破了死寂的氛围。
王业林忽然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小兄弟别紧张,老朽一番建议,听不得那就作罢,只是我们千辛万苦跑来送信,等回返的名单上,可不能少了我们几个!"
"那是当然,豺狼无情,但我们袍泽有义。"梁乐笑眯眯点头。
王业林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哈哈大笑道:"三阶源武者也分强弱,老朽惭愧,在此阶段苦熬三十多年才小有所成。
小兄弟如果遇到了危险,还请及时跟老朽知会,让我也有机会尽一尽袍泽之义!"
带着和煦的笑,王业林拂袖离去。
梁乐嘴角露出一丝冷意,摇了摇头。
这里是桂城驻地,现在还不是跟这老东西翻脸的时候。
他好笑地看着周芽衣,问道:"田长官夸我们天作之合?"
用脚底板想也知道这是假话。
但周芽衣的赶来,也的确让王业林有了顾忌,他虽然强,却不是田新芳的对手。
周芽衣使了个白眼,脸上泛红,道:"小冤家,还不是为了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乐把之前的恩怨和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周芽衣,这姑娘好看的皮囊下面,也是个受不得气的灵魂。
她气得牙痒痒:"这条老......他欺人太甚!我们弄来的批复文件,凭什么给他?他配吗?"
说罢,她又紧张地看着梁乐,脸上满是担忧,甚至还想用手去摸他的脸。
"那你能对付得了他吗,他的实力深不可测,我都感知不到......要不我们去找田长官?"
这女人关心则乱,梁乐好生安慰了一番才让她安静下来。
找田新芳帮忙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位桂城的父母官只在前线和驻地后方奔波,在第一天之后,他只在前线见过她一次。
但这天夜里,他又见到了田新芳。
梁乐在睡梦中被紧急集合令惊醒,急促的哨声响过之后,四面八方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源兽大规模来袭!全体戒备!"
驻军按照编制,命令被逐级下达。
接着,夜色中人头攒动,火光辉映,士兵们紧张而有序地奔赴战场。
梁乐迅速来到周芽衣的住处,桂城驻地电力设施早已完全失效,这女人正在黑暗中六神无主。
她找到了梁乐,心神才稳定下来。
"我们怎么办?"周芽衣焦急道。
"去战场!"梁乐拽着她就跑。
来到前线,梁乐盯着夜空,面色冷峻。
铺天盖地的翼手目源兽正从一个方向疯狂向驻地发起进攻,这些大蝙蝠飞行高度低矮,只凭超声波定位,来往穿梭声势吓人,几乎要把驻地淹没。
对付它们,普通士兵几乎完全没有作用,这次防御战,主要由源武者进行战斗。
"是黑夜精灵,它们要在夜晚迁徙,驻地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周芽衣散开精神力,感知到这些大蝙蝠后,向梁乐解释。
驻军得到的命令是严守不退,在夜里守备的士兵很快得到了支援。
源力师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在废墟中辗转腾挪如同超人,源术师则使用各种各样的源能力,或进行驱散,或进行击杀。
梁乐和周芽衣也加入了战斗,这些黑夜精灵一阶居多,偶有二阶需要谨慎对待,稍有不慎就有大危险。
防守线设了三层,梁乐从后方直接前往最前线,那里的压力是最大的。
梁乐抬手劈碎一只黑夜精灵的脑袋,问旁边一名士兵:"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个士兵是个源力师,在梁乐到来后总算得了空隙,喘息道:"不太好,它们数量很多,兄弟们伤亡不小!"
就在这时,一只体形格外硕大的大蝙蝠,忽闪着翅膀朝他飞过来。
这只二阶的黑夜精灵速度飞快,飞行轨迹非常诡异,他来不及抵挡,脸色变得无比惊恐。
在距离他的脑袋仅有一指的距离,梁乐的攻击赶至,用半截黑色军棍将其头颅戳穿,那只黑夜精灵在地上扑腾两下,死得不能再死。
"谢谢,谢谢兄弟!"士兵咽了口唾沫,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又立刻投入了战斗。
梁乐望着茫茫黑夜,心里发沉。
这场战斗从后半夜持续到了拂晓,这些黑夜精灵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攻下驻地,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会再次盘旋归来,继续展开攻击。
这场战斗中,梁乐看到了田新芳,看到了王业林,看到了孙小毛,还看到了其他很多很多人。
他要分心保护周芽衣,也要尽可能的保护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士兵,但尽管他很努力,依然有很多士兵倒在他的面前。
到了后面,梁乐的眼睛里只有黑色的蝙蝠和红色的鲜血。
凌晨,这次源兽攻势终于减弱,即便他们战斗了半夜,在空中盘旋的黑夜精灵还是有很多。比起人类,它们在数量上完胜。
直到它们退去,梁乐疲惫不堪,无力地坐到一块凸起的水泥断层上,喘着粗气。
鲜血已经将他身上染红,有些是他自己的血,有些是其他人挥洒出的,更多的是这些源兽的血液。
他朝四周看看,战场遗留下的,除了惨烈,还是惨烈,虽然已经在驻地呆了几天,但这还是梁乐第一次经历这么惨烈的战役。
他盯着东方绽放的曙光,捏着军棍的手在隐隐颤抖。
周芽衣在旁边坐了下来,声音有些沙哑:"战争总是残酷的,但联邦两百多年的抗争,没有人会畏惧牺牲。"
这女人这时候居然还能安慰梁乐。
她在进绝地之初,看到源兽横尸的场面都会呕吐不已,现在比梁乐适应的还要快,她身体里流着周家先祖的血脉,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比梁乐要强得多。
"各单位统计伤亡!收拾战场,就地焚烧!"
远远的,有人在喊,然后就有更多人互相传声。
幸存者含着悲切的热泪,带着坚毅的神情,去收拾士兵们的遗骸和源兽的尸体。
战场上升起几道浓烟,士兵们只来得及敬个军礼,便又迅速离去。
活着的人,依然还需要坚守驻地,维持警戒。
璀璨的火光几乎要点着梁乐的瞳孔,他眼里看着,如同映在了心里。
"第一大队,战死78人,重伤15人!"
"第二大队,战死56人,重伤19人!"
"第三中队,......"
田新芳看着火光,听着伤亡报告,脸上闪过痛惜与复杂之色。
她庄重地朝前方敬了个军礼,又转过身朝幸存的士兵们敬了第二个军礼:"各单位重新分配守备区域,死守驻地,不得有失!"
田新芳离去,她的背影无比高大,像是在尸山血海中屹立着的一座山峰。
"走吧,回去了。"梁乐颓然说道。
他只觉得疲惫不堪,比起身体上的乏力,心中的沉郁更是难以忍受。
"我不想再看到战争了,要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梁乐站起身,望着东方的曙光,轻声喃喃。
周芽衣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战争是为了和平,国土失陷,国难当头,不战便是原罪!"
梁乐怔了怔,这句话他以前也是听过的。
路上有很多忙碌的士兵,周芽衣扫视周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么惨烈的战斗,为什么裴中校不参与呢?"
昨晚上,梁乐确实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裴野明来到战场。
"兵对兵,将对将,如果消耗了体力,让巡察使大人无力对付高阶源兽,这对我们才是毁灭性的灾难。"梁乐想起了士兵们的说法,他们都这样说,仿佛谁有意见,就是大逆不道似的。
梁乐皱着眉头,没有办法回答,他没有注意周芽衣脸上闪过的那丝复杂。
回到住宿区,梁乐正准备进去,有人叫住了他。
"小兄弟,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什么时候返回?"王业林笑着,露出来嘴里的几颗人工假牙。
虽然他问的是梁乐,但周芽衣蹙起了眉毛,反问他:"你们是什么意见?"
"我建议明天就走!"王业林道。
梁乐不想再搭理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要走,你们自己走好了。"
王业林呵呵笑道:"两位,你们是愿意和桂城驻军一起死在这里,还是想独自离开找条活路?我想这个道理不需要我跟你们讲,你们也应该明白。"
"你什么意思?"梁乐转身,挑了挑眉毛。
"看来你们好像不知道我们送的信是什么内容?"王业林走前几步,脸上渐渐露出来讥讽。
"那你们不妨看看再说。"
他走到梁乐和周芽衣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拆了封的信封。
"你竟然私自拆封密函?!"梁乐霍然而视。
"嘘,小点声。"
王业林不急不忙,神色泰然自若:"是别人拆了自己的密函,然后他死在源兽爪下,我们去救的时候,就只看到了这封信而已。"
梁乐死死地盯着他,王业林脸色不起一丝波澜。
梁乐吸了口气,表情慢慢又恢复了平淡:"我很累,就不奉陪了。芽衣我们走。"
"其实你们也应该能猜得到——"
王业林收起了笑容,冷然说道:"战事全面爆发,一座孤城,联邦拿什么支援?"
"密信里信息很明确,是个撤退命令——"
他看着梁乐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抹讥讽:"是让黔南巡察使放弃驻军,一个人撤退!"
梁乐脚步停顿,又很快离开。
王业林目光转冷,寒声道:"为了你们那可笑的荣誉,老朽不会把命留在这里!
年轻人,明天早上,你必须跟我们走,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
......
周芽衣握住梁乐的手,柔声道:"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对吗?"
梁乐十指插在头发里,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说话的时候嗓音已经完全嘶哑:"这是人啊.....这么多的人,整整一座城市的生命,上面怎么就能下此狠心?"
周芽衣用力吸了吸鼻子,坐得离他近了些,"一位巡察使与一座城市相比,孰重孰轻?"
"那为什么不允许带着守军一起撤退?就算有伤亡,也不至于让他们全部赴死!"
周芽衣面色悲恸,涩声说道:"裴长官不会坐视自己的士兵葬身于源兽之口,他一定会全力护他们周全,这样一来,裴长官自己也会有危险......"
"所以联邦下令让其单独返回,目的只是为了保存高层战力,一位巡察使的损失,联邦也很难承受......"
"但我一直在想一个可能......"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复杂:"我们去找田太守,我想知道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