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根据这寥寥几句话的信息,判断出两个人的关系,近似于胁迫与被胁迫者的关系。不过唐姬似乎不是用什么把柄来要挟对方,而是不停地刺激对方的耻辱和愧疚。
最关键的是,赵彦感觉到,似乎两人之间的这种奇怪关系,与董妃的死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他屏住呼吸,继续安静地听下去,一点也没觉察到箱子里的异样。
在外头。对于唐姬的要求,孙礼有些犹豫。那些画像应该隐藏着很重要的信息,不然郭嘉不会郑重其事地收藏起来。一位王妃开口询问这种军国大事,这让他既奇怪又为难。
“郭祭酒不许外泄,我没有权力告诉别人。”
“你也没有权力坐视一位皇妃的死亡。”唐姬继续逼迫道,下巴微抬,淡眉挺立,让她看上去像是一柄锋利而秀气的短刀。
如果孙礼有勇气抬起头直视唐姬的话,他会发现,这位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强硬。她的眼神每次说话都会游移,不时吞咽口水,右手的指头偶尔还会去拈起衣襟,重重搓动一下。
唐姬心里清楚,严格来说,董妃的死真正要归罪于她、杨修和伏后,他们谁都没资格苛责这位孙校尉。可是她必须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从他嘴里压榨出东西。这种做法有些卑鄙,不过唐姬别无选择。
这个工作从董妃之死那一刻就开始了。杨修认为孙礼这个人心性偏柔,他有忠汉之心,道德感很强烈却,又屈从于现实,矛盾心态值得利用。在杨修的安排下,唐姬开始在各种场合“不经意”地碰到孙礼,每一次都毫不客气地嘲讽他,让他逐渐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和愧疚,籍此控制他,成为曹军中的一枚眼线。
画像之事唐姬是从杨彪那里听说的。杨太尉说郭嘉拿到画像以后,表情很是古怪,可惜他没机会看到内容,但似乎与神秘离京的邓展有关。杨修指示唐姬尽快与孙礼联系,问清内情。唐姬只得主动去找孙礼,并把他约到这间人迹罕至的屋子里来。
孙礼依然保持着沉默,唐姬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办法。她把声音放缓,让压力稍微松弛了一些:“孙校尉,人可以犯错,但不能一错再错。我不妨告诉你,那些画像,关系到天子的安危。你若真的忠心汉室,该知道其中利害。”
孙礼终于被说动了,他艰难地张开嘴:“画像一共有五张,上面画的都是同一个人的绘像。”
“是谁的?”
孙礼摇摇头:“我不认识。”
“这些画像是从哪里找到的?”
“许都附近的路旁雪里,应该是邓将军遗留下来的。”
“邓展?”
“是的,他前一日出城,据说是去了温县。”
唐姬的脸色“唰”地褪成一片惨白。邓展、温县、画像,这三个词汇聚到一起,很容易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郭嘉对皇帝的身份起了疑心。
“郭嘉……拿到画像以后有没有说什么?”唐姬的话里有了几丝慌乱。
“没有,不过郭祭酒拿着画像看了很久,以致我们耽误了追击董承。”孙礼略带抱怨地回答。他不知道上头的内情,一直在为没有追上劫囚的队伍而遗憾。
心乱如麻的唐姬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便离开了。她必须立刻进宫,把这个消息告诉伏姐姐与天子。孙礼被要求多在屋子里呆一阵,以免被人看到两个人一齐出入。他自己在屋里保持着一字不苟的立姿,过了好一阵才离开。
他们走了以后,赵彦才掀开箱子站起来。从刚才那段话里,他发觉了三件事:一是唐姬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分,这位弘农王妃似乎在策划着什么,或者代表着什么势力;二,董妃的死,与那个年轻校尉有着直接的关系;
赵彦一边琢磨着,一边抬腿从箱子里迈出来。他的手指无意中碰触到一个冷硬的东西,随手一抓,发现抓起来的是一枚扁平铜符。这铜符以蟠虺为顶,底部呈铲状,表面凹凸不平。在最上端写着两个鸟篆:织造。下面分成两列,一边刻着许多字,一边刻着各种图形。
毫无疑问,这正是赵彦寻找的织室备案。它藏在一大堆竹木简中,若非赵彦改变思路,根本不可能找到。赵彦如获至宝,急忙拿起来细看。他先找到左侧一列的菱形符号,然后用手指划向与之平行的右侧,在那里,蚀刻着来四个隶字:并河内温。
并州河内温县。
这么说,那段织物应该是温县所出。
赵彦一下子想起来了。刚才唐姬和那名军官的话里,似乎透露说温县出了件大事,惊动了郭嘉亲自过问——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真是一个大突破。可是赵彦却头疼起来。原来他苦于线索太少,无从下手,可现在突然有了一大堆头绪,他反倒糊涂了,不知接下来该去设法接触一下那个校尉,还是去跟踪唐姬,抑或查查温县织物的来历。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乱七八糟的竹简,把铜符捞出来。不小心“啪”的一声,一枚竹片被铜符带起,跌落在地。赵彦俯身捡起来,随便瞄了一眼。这竹片两指见宽,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光和四年夏七月已卯日辰时王美人娩于柘馆皇子一臣宇谨录。”
在“皇子”与“一”字之间的空隙大了些,有被刮刀刮过涂抹的痕迹。
“这些内档放的还真是杂乱啊。”赵彦感叹道。他知道这是出自宫内的记录。汉制嫔妃分娩,皆不得在宫内,须外出就馆,这枚竹简估计是负责伺候的黄门记录。这些分娩记录居然和织室的文书混在一处,可见在搬运文件时有多混乱。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温县,无暇多想,随手把那枚竹简丢开,匆匆离开屋子。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唐姬踏进了司空府。她手里提着一篮鸡舌香和苦艾,名义上是来探望伏后的。负责护卫皇帝的宿卫对她略一检查,即放行了。她穿过几条走廊,迎面碰到了杨修。
杨修暂时还代着宿卫的工作,这给他接近皇帝创造了便利条件。除了不能进入皇帝皇后的寝室之外,司空府内可以随意活动。他看到唐姬,使了个眼色,伸手过去接她的藤篮。
“陛下正在会客,暂时不能进去。”杨修压低嗓子说,同时用手在篮子里翻来翻去,假装检查。
唐姬会意地点点头,也小声说道:“已经弄清楚了。那五张画像,乃是邓展自温县取回。”杨修一听,脸色骤变,手里的动作一僵。
郭嘉借董承被劫一事,轻轻一石打中数鸟,已经让杨修狼狈不堪。他万万没有想到,郭嘉居然还有后手——刘协在做皇帝之前,一直在温县生活。此时郭嘉居然派人前往温县画像,毫无疑问,他一定是怀疑皇帝的来历,甚至可能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唐姬急切地问:“德祖,我们怎么办?”如果让郭嘉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那汉室将面临着灭顶之灾。一想到这点,她就心慌得不行。
“让我想想……”杨修放下藤篮,闭上眼睛,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拼命挤压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郭嘉这个对手太可怕了,回许都才区区数日,轻描淡写几手布置,便几乎把他们逼到了死角。
他浑身在战栗,但这不是因为害怕或紧张,而是兴奋,就像是赌徒面对着一盘即将开盘的巨注和一个极其高明的对手,感官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郭嘉越是难以对付,这种刺激感越强烈,才越有击败的价值。
“不对……郭嘉应该还不知道。”杨修缓缓睁开眼睛,口气十分笃定。
唐姬问:“你怎么知道?”
“他这种人,一旦把握住了优势,会以最快的速度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击溃敌人,不容任何喘息。如果郭嘉已经知道天子的身份,你我如今早已身陷囚囹,哪里还会在这里从容讲话。”
杨修的语气里带着淡淡苦涩。刚才他见到郭嘉,被后者以胜利者的身份小小地教训了一下。由此可见,郭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急于出头的小角色,随手敲打了一下,却没视为心腹之敌。这对杨修的自尊心是一个打击,同时也证明,郭嘉确实不清楚天子的底牌。
“那他派人去温县,到底是为什么?”
“郭嘉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天子的身份。他应该是对那具面目稀烂的‘杨平’尸首产生了怀疑,认为有人在试图掩盖什么,所以才会派出邓展去温县调查,只是针对杨平或者杨俊而已,与天子无关。”
杨修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把自己代入到郭嘉的思考方式中去,豁然开朗。
“那对我们来说,岂不是一样危险吗?”唐姬反问。杨平就是刘协,郭嘉只要一看到画像,立刻就会明白两者的关系。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我爹告诉我,郭嘉已经看过了画像内容。可是,他一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动作。要么是那画像画得不够逼真,他没能辨认出来;要么是他还有更大的图谋,隐忍未发——还有一种可能,温县有高人识破了郭嘉的用意,设法把画像调包或伪造。”
杨修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最后一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郭嘉的手段缜密,不会不考虑到这些因素。现在一共有五张画像,说明是来自于五个不同的人的描述。他们彼此独立,即使其中一张是伪造的,也能很快被识别出来。除非温县所有见过杨平的人全都事先串通好,否则郭嘉这个安排不可能被破解。
“如果能亲眼看看画像就好了,孙礼能有机会弄到手么?”
唐姬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孙礼只是个校尉,这种级别的机密他肯定接触不到。更何况,他向唐姬透露情报只是出于愧疚,不可能指望他背叛曹氏。
杨修沉思片刻,把藤篮重新塞到唐姬手里,笑道:“赌注已下,骰子也已经扔出去,无论如何咱们是不能离席走人了。”杨修的话里有担忧,也有兴奋。
担忧的是,他们这个偷天换日的完美计划,如今变得岌岌可危。温县已然引起了郭嘉的关注,这个计划的第一重保护发生了龟裂。尽管这还未危及到天子本身,但如果任由郭嘉查下去,早晚会把整个汉室暴露出来——必须要尽快拿出个对策来。
兴奋的是,比起未雨绸缪,杨修还是更喜欢这种亡羊补牢的刺激感。他搓了搓手,让开身后的通道,让唐姬赶快去禀报天子。
“德祖,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事得你拿主意。”唐姬急道。杨修是他们的核心,无论是居中谋划还是实行,离了他都不成。
杨修指了指身后的走廊:“我自然不会甩手旁观,可拿主意的不在我,而在那边。”
“天子?他行吗?”唐姬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那次逼宫之后,她对“刘协”的懦弱认识深刻,没指望他有多大作为,只要乖乖扮演好皇帝这个角色就足够了。
杨修看出了唐姬的不屑,他带着一丝神秘说道:“天子已经觉醒,许多事情会变得愈发有趣。你最好尽快抛开成见,否则可追不上他的步伐。”
唐姬疑惑地盯着杨修,仿佛他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杨修知道她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只让她赶紧去觐见陛下。
“天子不是正在会客么?”
“那位客人,与这件事也有莫大的干系。”杨修回答。
很快唐姬就明白杨修为什么这么说。她踏入寝殿之时,看到一个人跪坐在天子下首,他是个独臂人,脸色惨白而疲惫。
当初是他当初把刘平带出雒阳,一手抚养长大;是他甘愿自断一臂,把杨平悄无声息地送入许都。这是汉天子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初的一环:杨俊。
这一对曾经的父子、如今的君臣此时看着对方,彼此都有些尴尬。
刘协自从来到许都以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无暇旁顾,但他一直想见见自己的“父亲”。杨俊抚养刘协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把他寄养在司马家,表现得颇为冷淡。现在刘协明白了,杨俊是刻意保持着隔阂,大概那时候他就有了预感,“杨平”早晚会有一天会舍弃这个身份,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唐姬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进展得很不顺畅。这里是司空府,耳目众多,刘协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昔日的父亲,杨俊显然也不适应如今的天子,对话经常陷入冷场。好在伏寿在一旁偶尔说一两句闲话,才把局面维持得不冷不热。
他们看到唐姬进来,都松了一口气。伏寿迎上去,把杨俊介绍给唐姬。杨俊和唐姬虽为同谋,彼此却没见过,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彼此少不得寒暄几句。
严格来说,外臣、皇后、王妃混杂一室相见,这是不合礼制的。不过非常时期,有非常之制,汉室衰微至是,这些礼节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如果王宇在侧,可能还会唠叨两句,可如今随侍的是冷寿光,他一向沉默寡言,没表示任何异议。
唐姬俯在伏寿耳边说了几句话,伏寿面色大变,很快刘协和杨俊也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伏寿使了个眼色,冷寿光走到寝室门口站定,防备有人偷听。然后伏寿问杨俊道:
“杨大人,温县是你好友司马防的家乡。以你的看法,他这人如何?”
伏寿的潜台词是,司马防是否有可能倒向曹氏。杨俊一口否认:“建公耿直公正,对汉室一片忠心。我当年将平儿……呃,陛下寄养他家中,也是看中建公的稳重。”
“我听说司马大人昔日在雒阳担任尚书右丞之时,曾推举曹操为尉,于其有举荐之恩。在汉室和曹氏之间,司马家究竟会如何选择呢?”
伏寿的言辞锋利尖酸。她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对各地大族充满了不信任。他们大多对朝廷缺乏忠心,只会龟缩在坞堡里算计自己家的利益,随时倒向拥有实权的一边——无论那是谁
对伏寿的态度,杨俊一时也无话可说。司马防与他是至交好友,对杨平也是关怀备至,但这位老朋友从未明确表露过自己的政治态度。司马家蛰伏在温县,不与外界过多交接,摆明了要看清形势,择时而动。
更何况,如果郭嘉对杨平之死产生怀疑,去调查温县的话,那说明杨俊本身也遭怀疑,自己都未必能得全,遑论替别人做保。
这时刘协忽然开口:“朕以为,司马家大可不必担心。”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陛下你的真实身份。”伏寿毫不客气地反驳,“司马家爱护的是杨平,不是刘协!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当今天子,是否会愿意为您与曹氏对抗?”
刘协猛然昂起头,眼神炽热:“会的。我与司马家几位公子亲若兄弟,他们会为我与天下为敌。”
伏寿不知道刘协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她不欲争辩,退一步道:“姑且认为陛下你是对的。但司马家远在温县,不知许都内情。郭嘉这次派邓展去画杨平之像,他们没有理由说谎,情势对我们仍是不利。”
“别人或许无从察之,但仲达——就是司马家的二公子——肯定能觉察出其中异样,做出最好的应对。”
“他连你的生死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你不了解仲达,他是一个既聪明又任性的家伙。”
说到这里,刘协的唇边不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又回到了河内无忧无虑的时光。他拍了拍膝盖:“我觉得,郭嘉拿到画像却没有任何举动,这一定跟仲达有关系。”
“你觉得?”唐姬忍不住语出嘲讽。刘协不以为仵,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画像之事,朕来亲自处理,你们大可宽心。”唐姬被他的眼神扫过,心中居然一凛,这个河内的纨绔子弟,不知何时起,身上居然也开始有了淡淡的帝王之威。难道这就是杨修说的觉醒?她在心底暗想。
伏寿颇有些担心地问道:“陛下你打算怎么做?”刘协回答道:“再过几日,朕要去一趟尚书台,到时候一探究竟便是。”
伏寿觉得这不太合仪轨,刚想劝阻,忽然看到刘协的自信眼神,一下子便明白了。
按说以天子之尊,欲找臣子议事,召其入宫奏对便是,不必屈尊前往掾台。但妙就妙在,尚书台设在禁城之外、宫城之内,属于中朝机构。虽然天子暂住司空府,但他如果要去禁宫废墟旁的尚书台,理论上不算是出宫,谁也不好指摘。
伏寿这时才发现,原来刘协不光已经融入“皇帝”这个角色,甚至已开始学着利用官场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细微而关键的变化,似乎是从他听说了温县司马家的事情之后开始。
这时杨俊颇为担忧地劝道:“陛下此举,甚为不妥。如今郭嘉只是疑心温县与臣,如果陛下不请自去,岂不是主动承认身涉其中瓜葛?”
刘协笑着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朕此去尚书台,是有旁的事情与他们商议。荀令君他们不虞有他。”
杨俊不知道天子说的什么,把探询的目光转向伏寿。伏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提议,他要御驾亲征官渡。”杨俊一时大惊,这岂不是儿戏?
“陛下这个提议,一定会让人怀疑汉室想渡河投袁,平白增添曹氏的疑心,你们……不该如此鲁莽。”杨俊本来想开口训斥,突然想起来他们已不是父子关系,只得强行转圜语气。
伏寿苦笑,其实御驾亲征这件事,她也是刘协向荀彧提出要求之后才知道。她当时的反应和杨俊差不多,很激烈地反对。不过杨修听到这个提议以后,却大加赞赏,认为相当有创意,值得一试。伏寿只得勉强答应一试。
伏寿道:“杨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此事无非是向曹氏示好之意,摆出个姿态而已。曹氏怎么可能会答应呢?陛下更不会真的前往官渡。”
“摆个姿态而已么?那还好,那还好……”杨俊知道目前汉室的策略是韬光养晦,只得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其实从杨俊把杨平送入许都的那一刻起,他的使命便已经完成了。汉室如何图存,自有杨修等一干才俊支撑,他杨俊应该与“杨平”彻底切割开来,不得再有半分瓜葛,以免被人过多联想。今日觐见,已属冒险之举。
想到这里,杨俊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支着地面,勉强撑住身子想站起来。刘协忽然快步走过来,搀起杨俊手臂,慢慢把他扶起来。杨俊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避开。刘协却压低声音,在耳畔轻道:“父亲,就让虎头送您一程吧。”
杨俊闻言一震,扭头盯着刘协,一时四目相对。虎头是杨平的小名,小时候杨俊就经常这么叫他。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称呼,杨俊严峻如岩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肩膀低垂,任凭自己儿子搀起,朝着门口走去。
在这一刻,没有君臣,只有父子。这一对父子,还从来没走得这么贴近,这么亲切。刘协这时才发现,自己对杨俊这位“父亲”的爱,并不逊于对司马父子的感情。可惜之前因为种种隔阂,他从未与自己父亲认真地交流过,以致留给他们互相了解的时间,只剩下这短短的几步。
两人在无言中慢慢踱到了门口。刘协恋恋不舍地把他的胳膊松开,杨俊迈出门槛,转身跪倒在地,叩谢天恩。这里是司空府,曹氏耳目到处都是,如果看到当今天子居然执晚辈礼亲自送杨俊出来,会引发大乱子。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父子之情,到此为止了。
“朕要去打打拳,活动一下筋骨。”刘协故意提高声音,吩咐冷寿光去取外袍来。
伏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明明在数天之前,这位假刘协还懦弱而幼稚地试图逃避,而现在自己似乎都快要追不上他的步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