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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日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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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颠皇家学会有一半值得尊敬的学者都对我发明的微积分表示异议,另外一半成员都不是*养的。

——G?W?莱布尼茨

哈马祖尔战役之后,殷商军团回到了最初的登陆场。然后他们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倦怠心理。

这种倦怠心理一方面是劫后余生产生的虚弱,一方面则是来源于目前生活的过于安逸。

纳海姆部落附近的环境非常适宜外来殖民军团居住。这里从海滩到热带雨林之间有一片宽阔的稀疏棕榈树林带,茂盛的树冠可以遮蔽热带白昼毒辣的阳光,而且树林之间的空间也足够让殷商军团进行各种活动。树林中夹杂着浆果灌木和低矮果树,在附近还有一条淡水河,里面的河水富含矿物质,清爽可口。即使是最专业的营养专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本来因为缺乏加工手段,食物必须实行配给制,但自从哈马祖尔之役后,许多人成了素食主义者,只吃椰子与水果,于是食物也变的不那么匮乏。

至于敌人,除了美洲豹和马蜂以外,他们没遭遇到什么像样子的抵抗。自从殷商舰队登陆以来,整个军团一共只损失了十几个人,而且全都是被野兽在密林中吃掉,并没有造成任何心理损失。

于是殷商军团每天的工作,就是派一部分人去采集食物,其他人则脱光了衣服横七竖八躺在棕榈树的树荫中纳凉,偶尔还会自发地组织一场球赛,或者谈论齐美妙的身材。个别人因为过于懒散,从而陷入了“困到不想吃,饿到睡不着”的死循环境地。

在这种条件之下,例行的巡逻变成了相当艰苦的差事,因为必须要顶着炽热的阳光走上十几公里路,而且不能休息。为了逃避这份差事,殷商军团的士兵们发明了一种抽签的方式,用最公平的方式把决定权交给大自然。这种被称为“椰子放逐法”的选择法是:所有参与抽签的人围着一棵椰子树躺成一圈,椰子掉下来砸到谁,谁就出去应差。

这种抽签方式的好处是,没被砸到的人可以合法地不去巡逻;被砸到的人则可以申请公伤和休假;如果不幸被砸死了,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巡逻了。这一种选拔方式以绝对的公平而广受欢迎,唯一的缺点只是缺乏效率,因为椰子掉落的频率并不高,即使掉下也未必砸的到人,这时候就需要重新选择一棵椰子树,再次等待。这是一个客观规律:选举制度的公平程度和效率从来成反比——幸亏殷商军团不缺时间,也没其他事情好作。

齐也一样,她现在终于实至名归地成为了众望所归。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立刻成为整个军团的谈资;她的一颦一笑都被无数仰慕者画在树叶上,广为传阅。后来树叶已经不足以满足这些拜齐教徒的狂热,他们又把她的脸画在海滩上,因为潮水的关系,每天要画两次。当海滩也不足以容纳这些拜齐教徒的野心时,他们选择了大山和平原。这是一件很费时间的工作,信徒们只来得及在山脊和平原上完成了人物初稿。后来不明就里的秘鲁人看到这些图形,很是喜欢,可是并不懂得等比例缩小的奥秘,结果他们原封不动地在纳斯卡平原按照原画尺寸把它临摹了下来,让后世的秘鲁研究学者伤透了脑筋。

除了齐以外,甚至连公共关系专家和巫师们都很满足于现在的状况。公共关系理论和巫法严格来说都属于社会科学范畴,而社会科学研究需要安逸环境、优厚的资金扶持、大量华而不实的座谈会以及周围人对研究者的无由尊敬——这些东西都是无法在行军途中实现的。

唯一陷入忧郁与困扰的是攸侯喜指挥官。他和这些贪图安逸的部属与爱人不同,具有长远的眼光和文明高度的视角。作为一名将军,他希望不断开拓新的疆域;作为一名殷商遗民,他希望在海外建立一块不逊于朝歌政权的伟大国度;作为一位出身农耕文明的人,他强烈地希望能够拥有自己的一座城池。没有城池的军队,只能叫做游军,长期下去会导致心理上的坍塌和缺失,最终变成游牧民族——众所周知,在中美洲那种地方游牧民族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面对这些已经开始退化的部下,攸侯喜指挥官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渡海期间建立起来的权威正在被安逸生活逐渐侵蚀,殷商军团的士兵们不必费太多脑子就可以想象到,原来没有指挥官一样过的很好,吃好喝好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吃苦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他们再次投入恶劣的环境中去。但是把一只狼用骨头与肉驯化成宠物狗是一回事,说服宠物狗再回森林里自己去抓猎物则是另外一回事。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每一个自发的物理或化学过程总是朝着墒增高的方向发展,所以世界总是趋向混乱,生物总是趋向偷懒,这一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尤其是后者。

攸侯喜指挥官尽管还不知道这一定律,但凭借着他作为指挥官的直觉,还是敏锐地洞悉了这条定律带来的暗示。可是,知道并不等于能够改变。最早觉察到蒸气能推动壶盖的是苏格兰人瓦特,可真正发明能够适应工业化的蒸气机车还要等英格兰人史蒂文生。这是苏格兰和英格兰人无数龃龉之间的一件。

正当攸侯喜指挥官为这件事而苦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对殷商军团影响至深的事情。

在共和历前二零五年十一月十二日中午,天空发生了一次日全食。

当时正是一天之内最炎热的时候,炽热的阳光投射在营地树林的上空,热腾腾的空气让人慵懒无比。殷商军团所有的人都赤身裸体,躺在棕榈树叶下打着瞌睡,不时挠一下双腿之间。远处的沙滩白的耀眼,海浪拍打的声音宛如催眠曲。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祥和的气氛。只有蹲在树上的金刚鹦鹉们偶尔发出几声蝉鸣,那是公共关系专家们教它们的,目的是为了制造一种类似于殷商故乡的气氛,增加一些乡愁气息。

忽然,其中一名士兵感觉到天色有些不对劲。他今天本该出去巡逻,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椰子砸破了头,当时有风吹过,椰子砸偏了一些,所以医生诊断他犯了偏头疼,允许他在家休息。偏头疼的症状是睡不着,于是他是整个殷商军团里最先发现异象的。

最初的天文现象是天色发暗,天色从正午时的亮度一路滑坡,仿佛被越俎代庖的夜神披了一张薄纱。这名士兵惊恐万状,以为自己的偏头疼引发了别的并发症,比如夜盲。他连忙推醒了自己的同伴。同伴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边抱怨一边环顾四周,当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的时候,立刻嚷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叫醒我?”

第一个士兵委屈地指了指天空,在天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慢慢地把太阳侵蚀,如同一位贪婪的海关官员。这副情景让这些缺乏天文知识的古代人类异常惊恐。

“是哈马祖尔女王的诅咒吗?!”第二个士兵忽然反应了过来,四肢和声带一阵抽搐,“扑通”一声从树上栽倒在地。他是率先冲进金字塔的士兵之一,受创尤深。很快,如多米诺骰牌一般,所有的殷商士兵都被自己的同伴推醒,然后摔在地上。

他们的第一个反应都一样:“是哈马祖尔女王吃掉了太阳?!”刚刚平复的阴影再度降临在他们脆弱的内心深处。一些胆子大而且好奇的士兵纷纷抬头去看天空,他们的视网膜在一分钟内就被强烈的紫外线焚毁。这些悲剧让其他人更加深信不疑,这是来自于邪恶女王的诅咒。就连鹦鹉们都惶恐不安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以为它们的主人又变出了什么新花样。一些人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只是短暂的睡眠幻觉罢了,可惜他们能够欺骗自己的大脑,却欺骗不了自己的生物钟和胃。

陷入混乱的士兵们想起了拜齐教的创世传说,于是纷纷跑到临时行宫门前,哭嚎着恳求齐女神出来拯救这一场危机。天色愈黑,他们的号哭声越大。当太阳整个被阴影吞噬,只剩下边缘一圈淡白色的光芒时,哭泣的分贝达到了顶峰,终于吵醒了正搂着齐午睡的攸侯喜指挥官。

他听到外面的嘈杂,于是推开齐光滑细嫩的身躯,站起身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通过悬在窗边的青铜宝剑反射注意到太阳的异常时,他脱口而出:

“那些公共关系专家干的好!”

在这里有必要复习一下日食的基本原理。

北欧的远古神话认为,日食的发生是因为有两头叫做黑蹄(Hati)和马纳瓜母(Managarm)的天狗,他们作为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试图吞并太阳,这损害了大多数维京人的利益,是一种*裸的挑衅。维京文明对此作出了规定:日食发生的时候,所有的人需要用敲锣打鼓的方式对此行径表示“强烈愤慨与严重关切”,尽管这对于天体的运行并没有任何影响,但起码表明了维京人是坚决反对这种日食霸权主义行为的。

近代的生物和天文学家已经明确指出了这个神话中的谬误:太阳是一个质量为1989.1亿亿亿吨、直径139.2万k的等离子体球,任何有智商的生物——不管它是不是天狗——都不会去吃这种烫嘴的东西。之所以会发生日食,是因为月亮的影子挡住了太阳的光辉。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政治事件。

攸侯喜指挥官并没意识到日食的自然原理,他一直以为这些违反自然常识而且确实存在的现象都是公共关系专家的杰作。不过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其中的政治意味。

他立刻推醒熟睡的齐,让她去安抚那些惊恐如豚鼠的士兵们。齐欣然接受了这个使命,她对于日食这件事甘之如饴,因为日食意味着更少的光照,也就意味着更少皮肤的损伤。她自从登陆以后,最苦恼的就是皮肤在日光下日益变黑,即使用再新鲜的木瓜汁和蜂蜜涂抹也阻止不了。现在居然有一位勇士吃掉了太阳,她很高兴。

送走了齐以后,攸侯喜指挥官立刻召来了首席巫师丁皋和首席公共关系学家伊口关。

丁皋今年五十多岁,是一个持怀疑论者的无政府主义者,而且还留胡子,这作为一个负责与神灵沟通的神职人员来说,十分不可思议。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有道,道即骰子”这让尚不具备量子物理常识的同僚们更觉得他深不可测,进而产生敬畏。丁皋本人对周围人这种近乎崇拜的态度的反应只有六个字:“真的么?我怀疑……”

而伊口关的人生态度则刚好相反,他不怀疑任何事情,因为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用公共关系理论以任何论据证明任何论点。这项技能不光需要天分,而且需要血统。伊口关的血统可上溯到商朝第一代公共关系专家伊尹,他同样也继承了祖先在公共关系方面的智慧,在殷商军团中发挥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他们两个是攸侯喜指挥官的左右手,在这一次的事件中都表现的很镇静:丁皋出于职业关系,经常观察天象,这种程度的日食还不足以动摇他对殷商天文学的信心,何况他怀疑这种事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或者只是集体幻觉的一部分;而公共关系学家只对人类群体感兴趣,太阳如何与他们的专业无关。

于是这三个男人就在阳光如晦的正午屋子里彼此对视,沉默不语。攸侯喜指挥官把铠甲披挂整齐,拔出青铜剑朝外面的一个方向指去,双目炯炯有神,豪气万丈地说:“毫无疑问,这个奇异的现象昭示着我们需要立刻迁移!”

他一开始就给会议定下了基调。

丁皋和伊口关彼此对望了一下,伊口关首先开口问道:“您的意思是,您需要对这次天狗食月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我想要的解释。”攸侯喜指挥官回答,他的直率让伊口关不太舒服,直率是公共关系的大敌。这时丁皋在一旁慢吞吞地说:“存在就是被感知,您还没感知到一个解释,也许它并不存在,可我很怀疑这一点……”伊口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您错了,存在就是被官方感知。没有官方承认,您什么也作不了。”

攸侯喜指挥官立刻扼杀了这一场哲学辩论的幼苗,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

“总之,我希望在天狗把太阳吐出来之前,把这件事决定下来。”

“如您所愿。”伊口关和丁皋垂下头去,后者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可谁知道天会扔出什么样的骰子来……”同时把两块烧裂的乌龟壳藏进袖子。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

丁皋首先率领手下的巫师们在营地的中央广场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祈禳活动。齐作为特约嘉宾也出现在会场,这无形中增加了许多说服力。这时天色仍旧是昏暗的,他们不得不搜集来了许多涂满兽油的草棒点燃。

虔诚而胆小的殷商士兵们簇拥在广场周围,等待着官方的公告。他们一些人认为官方高层无法阻止哈马祖尔女王的诅咒;也有一些人觉得官方至少有能力把真相隐瞒下去,自己起码可以装作不知道;甚至有一些政府阴谋论者觉得日食根本就是官方干的。

丁皋当众烧了一块玳瑁壳,并把它交到齐的手里。齐端起玳瑁壳围绕着广场走了一圈,确保让每一名士兵都看的清玳瑁壳裂隙,同时确保他们看不懂。

随即丁皋宣读了神的旨意。他使用了一种非常聱牙拗口的上古语言,这是一种忠实反映量子力学“测不准原则”的语言:只要你能听清发音,你就无法理解其中的寓意;只要你觉得应该可以理解其中寓意,你就肯定听不清发音。

巫师的工作只是传达神的意思,至于解读,则是公共关系专家的领域。

接下来则是伊口关的登场,他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袍,头戴着从殷商故地带来的三梁官帽,肩膀上还蹲着一只鹦鹉。他对观众们露出了技术官僚特有的笑容,然后高举双手宣称:这一次的日食显然是神的一次警告,神说这里将会有一次大灾变。哈马祖尔女王已经吞食掉了太阳,接下来她会吃掉月亮和所有的星星。等到最后一颗星星被吃掉,天幕就会像是被拧掉了所有的螺丝钉一样“轰隆”一声掉下来,把所有人砸成二维平面。

殷商士兵们一片哗然,他们狐疑地看了看伊口关,再看了看依旧黯淡的太阳。在此期间,又有几个人眼睛被紫外线刺瞎,公共关系专家们立刻鼓动所有的鹦鹉开始鸣叫,一些学野兽,一些学人声和车轮滚动,还有一些学天使,反正没人知道天使该怎么叫。

营地的空气为之一振,这一番折腾彻底唬住了殷商士兵们的心灵。伊口关不失时机地提出:只有迁移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因为天空是一片一片缝在一起的,这一片天塌下来,还有另外好多片天。他在演说里表现出的煽动力和科学的世界观让全场的人都为之慑服。

攸侯喜指挥官最后出现,他挽着齐的手,披挂整齐,高高地站在车辕上,宛如一尊战神。在他的身后,行宫已经被焚毁,熊熊的火苗表现出了他坚定的决心。他握着青铜剑,对着自己的一万名部下发表了言简意赅的讲话,还煞有其事地展示了一张熊猫皮,说这是上一次天空坍塌时被砸死的中美洲生物。

“因此,我们要迁移,离开这里!生命在于运动!”

攸侯喜指挥官作结论的时候,日食恰到好处地结束了。月亮灰溜溜地离开了太阳的视线,让太阳系的统治者再度君临这片只能算是顶夸克级的渺小大地。

太阳的复归最终说服了所有的人,遥远而宏大的天体运动让他们感受到了宇宙之间神秘的规律。即使是最胆小最懒惰的殷商士兵,也纷纷自觉地回去打点行装,准备上路。这片天空早晚都要塌下来,还是避之则吉吧,跟着攸侯喜指挥官走,至少在出事的时候还能把责任推给上峰。

于是,在共和历前二零五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上,沉寂已久的殷商军团再度启动,这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朝着南方走去。

这次行军持续了大约一个月,然后他们发现了一个深藏在山谷中的玛雅城邦——纽文城。于是玛雅文明的命运之轮在被抹了一次名为“日食”的润滑油以后,又开始吱吱纽纽地转动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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