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鬼打墙吗?
无限重复同一段路程,不管往哪一头跑,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我想现在的我,就是深陷在其中不能自拔的输家。
一刻钟前,奋力奔跑的我被一块碎石绊倒,在湿滑老旧的青石路上摔出一个跟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我能感觉到疼痛,却不会受伤。我振作精神爬起,将那块碎石捧在手里细看。
是一瓣龙爪的残片,约莫有我两个手掌那么大。由此可见,完整的建筑曾经是何等的气势恢宏。
我不由联想到《魂典》上记载的魂墟台,“位于铸魂世界正中心,外形是一座九龙缠绕的高台”。据修明说,四十年前,魂墟台因为魂力供给不足崩毁,直接导致铸魂世界失去联结,四分五裂,陷入一片混沌之中。缺乏魂力滋养的魂器,甚至化为齑粉。
如果这是魂墟台的碎片,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摸见了其中的眉目,我不灰心,将残片放在一旁当作路标,再度奔跑起来。
半刻钟前,我又一次看见了残片。
我偏不信邪,如果这里真的距离魂墟台遗址很近,那么八十一条道路,最终一定都通往同一个方向:照命石。我迈开步子继续奔跑,我确信,黑暗中唯有一条道路在前方,哪怕它十分曲折,最终也能到达中心。
直到现在,眼前的残片完全击溃了我的信心。
残片的存在说明,我至少已经绕着这条路,跑了整整三圈。
这不合理。
按照魂典的指引,我在脑海中大致能想象出这里的画面,应该是以魂墟台为中心,蜘蛛网一般的延展,直到覆盖整个世界。
如果它不是纵向连通魂墟台,那么我只有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走上了横向的路,像蜘蛛网中的猎物,在一圈一圈奔逃中迷途。
该死,居然真的遇上了鬼打墙。
我心里不甘,狠狠将那块残片踢下青石路。它在虚空中转了几转,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发响。
除了我气喘不迭的呼吸声,这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声音。
等等。
虚空之中,没有任何东西才对。
残片只会坠入深渊,不会发出哪怕是丁点的声响。
那下面,有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诡谲离奇,那些恐惧,无法再压制我救人的念头。在发觉异常的瞬间,我站起身,用一道荧蓝魂力照亮脚下。
下面的画面令我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巨大人影被我的举动惊醒,抬头注视着悬在空中的青石板路。
他们穿着历朝历代的衣服,口中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面无表情地追随着我慌忙收回的魂力拉长、变大,惨白面孔被幽幽的蓝光照亮。
那是我坠落之时,走马灯一样掠过眼前的影子!
影子不断变大,从深渊升上来,升过我的头顶,几乎占据了我眼前全部视野,说不出的诡异。
“你们是谁!”我冲着影子大喊。
他们仍然沉溺在自己的叙说中,没有人回答我,只是用空洞的瞳仁死死盯着我,像念咒语一般加快了语速。
从一个清朗的男声中,我依稀分辨出几句近似粤语,但发音囫囵的唐代古语,说的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剩下的话,远远超过了我对中华语言的认知。虽然我是考古专业的,但是古语言这门学问因为内涵之深、维度之广、时代变革之快,早早地独立于考古学研究之外,自成一门学科。从中原雅音到《切韵》,《唐韵》到“平水”,除了这几本文献的名字,根本全部都是我的知识盲区。唯一学会的唐音,还是在好友林江的反复熏陶下,才勉强听得懂一些词句。
林江是广东人,他说过,南迁的文明将最原始的发音带到了粤地,成为活的文物。
想不到这些大学时期的玩笑话,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个男声还在滔滔不绝地念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我记得,这句出自李太白的《将进酒》,按照铸魂世界的规则,将进酒也是一件魂器。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些影子是过往铸魂师残留的魂器。
这里没有鬼神,只有人的意念。
我是人,我不怕人。
我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这些奇形怪状的影子第一次和我见面是在我被引入铸魂世界的时候,假设我的判断正确,引发他们异动的是林之南残余的魂力。那么再次唤醒他们的,也是我的魂力。
“听着……”
我后退几步,站在周遭一圈影子冰冷目光的正中,深呼吸几下,凝神将魂力汇聚在掌心。在没有小兔灯指引的情况下,我高高举起双手,成为混沌中唯一的光源。
流星不能照亮,那么就做太阳。
魂力源源不断流泻,影子果然被我吸引,他们因为拉长而变形的五官逐渐清晰,木然地望向我。
我壮壮胆子,继续说道:“铸魂世界就快要完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意图。但是你们今天挡了我的路!如果我不能成功到达魂墟台,我们就一起毁灭!”
影子们的吟唱突然中断。
它们面面相觑,呆滞的表情像是提线木偶对峙。
很显然,我的话起了作用。
“告诉我,魂墟台在哪里。不管你们是器灵还是鬼神,我会修复你们的残躯。”
我边说边试着前行,向太极图石刻移动而去。
影子们趋向我手中的魂力,自觉在前方让开一条道路。
这次我发现,在魂力的映照下,青石板路变成了汉白玉石阶。这副通向魂墟台的幻境,这才真正呈现出它原有的恢弘气势。
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心里想起鲁迅先生的话,不觉自嘲道:
其实这里本没有路,唯一的路,只能留给不要命的勇士来走。
“或许如此,大抵是我也不能把话说绝了的。”
我听见前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回应,带着些北京和江浙混杂的口音,颇为滑稽。那人很瘦,穿着长衫,个子不高,指间夹着支雪茄,短发一根一根地竖起来。
“您是……”我眼眶通红。
那人转过脸笑了,向我伸出手。
“我是豫才先生镇守在魂墟台的塑像,因你的感召得以从混沌中脱身。如若不弃,我将护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