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天扶着陆天明:“爸,我没事。您先回家去吧,我想到办公室坐一坐,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陆天明点了点头:“我让你妈杀了鸡,中午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好的。”陆天明步履蹒跚往回走,望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陆小天的眼睛潮湿了。老爸已经为自己操心了大半辈子,陆小天只想给父母一个安定的晚年,不想让他为自己工作的事再操心。
这时,顾长卫也走了过来,拍了拍陆小天的肩膀。一切尽在这一拍之中。陆小天发自内心的感谢顾长卫,这位曾经的老师,现在的志同道合者。顾长卫已经完全站到了陆昌照的对立面,今后无论是在村委会还是在村里,日子都不会好过。想到这里,陆小天对面前这位数次被命运捉弄,饱经沧桑,如今白发苍苍的老人充满了歉意。
“小天,看来路是修不成了,你有什么打算,还要在老山村呆下去吗?”顾长卫问道,他已经知道陆小天拒绝回镇党政办当秘书一事,“是不是跟高书记沟通一下,就说你现在想通了,愿意回党政办当秘书?”
陆小天笑了:“大丈夫说话怎么能出尔反尔!顾老师,秘书这种整天将头埋在故纸堆里的工作不符合我的性格,我一看到徐清风现在的样子,心里就凉飕飕的。”
顾长卫不再说什么,办公室里出现暂时的沉寂。好一会,陆小天道:“顾老师,不管怎么样,这路我是修定了!”
“你拿什么修?镇里、市里不可能拿这么一大笔钱给你修路的!”顾长卫吃惊地望着这个曾经的学生。陆小天永不服输,绝不言败,认准了一条道走到黑的性格他是了解的,要想让他放弃自己的理想真真比登天还难。可是,困难是明摆着的,没有钱修个毛啊!
“争取一下吧,说不定峰回路转呢。实在不行的话……”陆小天硬生生将贷款两个字咽回肚子里去。他是怕顾长卫为他担心。
“小天,别为难自己,你的路还长着呢!”说完,顾长卫站起来走了。
陆小天害怕陆天明、吴淑英两位老人担心,不敢久坐关好电脑和门窗,也回家去了。
饭菜已经弄好了,摆在正屋那张圆形的桌子上。两位老人坐在桌子旁边,陆天明在抽烟枪,吴淑英黯然神伤。陆小天知道双亲是在为自己的失败伤心。为了让两位老人振作起来,陆小天一进屋就喊道:“好香啊!”说着,用手抓起一块小点的鸡肉往嘴里送,一副贪婪的样子。
吴淑英心痛地看着儿子:“还没洗手呢,小心肚子痛!”
陆小天笑道:“我就不信我一个大男人,还敌不过几个小小的细菌。”话虽这么说,陆小天还是听从老妈的话,跑到厨房前面的水泵井洗了手。
三人坐定之后,陆天明把自家酿的米酒拿了出来。自从陆小天学会喝酒之后,一直不让老爸喝这种自己酿的酒。因为这种酒往往甲醇超标,喝一两次还不见得什么,长年喝就会甲醇中毒,损害身体健康。
可是今天陆小天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从陆天明手里接着装酒的大玻璃瓶,将两人面前的公鸡碗倒满。
陆天明将烟枪收起来,正准备去端酒碗,陆小天忙道:“爸,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样不伤胃。”
陆天明并不坚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陆小天将鸡肝夹到老妈吴淑英的碗里:“妈,您也吃。”这是当地的风俗,吃鸡的时候,老人、小孩吃鸡肝、鸡腿和鸡胸脯。
吴淑英叹了一声:“小天啊,老山村不是你能呆的,还是想个法子调回镇里去吧。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老山村是陆昌照的天下,你跟顾长卫是斗不过他的。”
陆小天笑道:“妈,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吃了饭到铺子玩一会纸牌,放松放松。”
陆天明也回敬了老伴一句:“吃饭就吃饭,乱说什么!”
这时,陆小天已端起了碗:“爸,儿子敬您!我喝完,您随意。”说完,陆小天一口气将碗中的酒喝得干净。
吴淑英看着心痛,嗔怪道:“又不是应酬,这么拼命干什么?”
她哪里知道,陆小天这是有意买醉。一大碗酒下到肚子里,陆小天觉得舒服多了。又满满倒了一大碗。
古语说:借酒消愁愁更愁。陆小天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三大碗酒下了肚,竟然有了醉意,眼发涩,头发晕。这在平时是不可想象的,一来陆小天是海量,二来吴淑英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大概只有二十多度,也就比啤酒度数高一点。
喝到第五碗的时候,陆小天终于支撑不住了,扔下碗筷,迈着醉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酣然大睡。
这段时间陆小天承受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压力,酒精是个好东西,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这一睡不打紧,?直到夜里九点陆小天才醒过来。他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用手敲了敲发木发沉的脑袋瓜,好一会才忆起白天发生的一切。陆小天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出卧室,陆天明、吴淑英两位老人都呆在正屋大厅。不约而同道:“小天,你醒了!”
陆小天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这一觉睡得真是舒服啊!妈,还有饭吗,我肚子好饿啊。”这倒不是假装的,中午光顾着喝酒,一粒米饭都没有沾牙,不饿才怪呢。
吴淑英道:“妈给你熬了稀粥,醉酒后吃正好补一补肠胃。”说着,颠着小脚跑到厨房去连锅端了过来。
鸡肉已炒过,变成了炒鸡肉,配稀粥真是利口之极。陆小天一连吃了三大碗稀粥,肠胃暖暖的,慢慢舒活过来。陆小天觉得天下的美味不过如此,哪怕是龙肝凤胆,山珍海味,也不及万一。
填饱肚子之后,陆小天走出家门,到外面去散散心。此时,从季节上划分已经是秋天,尽管白天还很闷热,夜里却凉爽了不少。尤其是农村,空气清鲜,风里带着一丝丝泥土或者是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也许是习惯使然,陆小天是朝着村委会办公室方向慢慢散步而去的。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或许,拒绝徐清风是错误的,要不现在还有条退路。可是人生没有假设。这个念头只是轻轻掠过陆小天心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倏地,陆小天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走得快脚步声便急,走得慢脚步声便缓。陆小天心里纳闷,难道被盯梢了不行?心念至此,陆小天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要不是谍战小说看多了,就是神经过敏。三更半夜的谁会盯自己的梢,自己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难道说是贼!不过很快也被陆小天否定了。老山是个穷村,连贼都懒得光顾。看来极有可能是个赶夜路的乡亲。想到这里,陆小天放松下来,不紧不慢地走着。后面的脚步也不紧不慢跟着。排除了上述可能,陆小天心宽了起来,也就懒得去理他。
到了村委会门口那棵大榕树下,陆小天停住了脚步,掏出烟抽了起来。大榕树枝柯旁逸,树叶繁茂,像一把撑开的大伞,直径十数米都是树荫。陆小天记得在老山上小学的时候,大榕树是他和玩伴们的乐园,经常爬上爬下,在树下玩各种游戏。
“小天。”
喊声把陆小天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转过头去,黑暗中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讷讷地,憨憨地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
“大牛?”敢情盯自己梢的是大牛。陆小天颇感诧异。他记得今天率先举手表示支持陆昌照的正是大牛,这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一直以来陆小天对大牛都是颇为敬重的,也很同情他的遭遇。照理说陆小天应该很愤怒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恼不起眼前这个憨厚的汉子。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反倒盯我的梢是什么意思?”陆小天不悦道。
大牛往前走了几步,跟陆小天面对面站立着。他耷拉着硕大的脑袋瓜,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又是摸耳朵,又是拉衣服的下摆。好一会,大牛才讷讷道:“小天,今天的事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敢情大牛大半夜盯梢是道歉来了。陆小天根本就没有记恨他,微微一笑道:“大牛,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纠缠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
“不,小天,我要不当面向你说声‘对不起’,心里会不安的。”
“可是我并没有恨你。”陆小天缓声道,“大牛,你也不必要自责,大家都支持陆昌照,你并没有错。”
“我……我……”大牛支吾了大半天,“我收了陆文兴的红包,有一百五十块呢。”
看来顾长卫说得没有错,陆昌照果然给代表封了红包。这事要是追究起来,或者走法律程序,陆昌照吃不了兜着走。陆小天并不想走到这一步,乡里乡亲的,果真撕破了脸皮谁都不好看,还让外人看笑话。
“既然是陆叔给的钱你就留着花吧。”陆小天道,“不过这事你不能再告诉别人,烂的肚子里面吧。”
“小天……”大牛再傻也明白小天的意思,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陆小天拍了拍大牛宽厚硬朗的肩膀:“你的心意我知道,回去吧,我不怪你。”
“那我们还是同学吗?”大牛忐忑不安道。
陆小天笑道:“是啊,怎么会不是!并且,咱们还是最好的小学同学!”
大牛这才放心下来,憨憨一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也别太晚,早点休息。”说着,转身走了。眨眼的功夫,大牛高大的身躯被黑暗所吞噬。
陆小天嘴里叼着烟,绕着大榕树走了两圈,感到空气中的露水越来越浓,便往家里走。刚走到半路,接到黄海妹的电话,说明天到南山来。
陆小天大喜过望,又感到纳闷,明天才周五,难道她不用上课。这个学年度学校安排黄海妹当班主任,陆小天知道班主任的事情是很多的,鸡毛蒜皮的事都得管。即便是周六周日黄海妹也得帮老妈卖海鲜,哪里抽得出时间到南山来。
“海妹,你莫不是逗我开心的吧?”陆小天有点不相信黄海妹的话。
“跟你相处这么久,我几时骗过你。”黄海妹嗔怪道。
“那是不是想我了?”陆小天促狭道。
“呸,油腔滑调!都当干部了还一点正常都没有。”听得出黄海妹是很高兴的。“这个月是禁渔期,禁止渔船出海捕鱼,家里的渔摊暂时关张大吉。所以,我便将课调了一下,到南山来看望伯父伯母。”
“嘿嘿,只是看望爸妈,就不想我?”
“越来越不着调,不跟你说了。明天见。”说完,黄海妹果断挂了电话。
陆小天回到家里,陆天明、吴淑英还没有睡,知道双亲是在担心自己。这段时间自己够晦气的了,净让老人操心。为了让两位老人高兴起来,陆小天将明天黄海妹要来的消息告诉他们。这一招还真灵,陆天明、吴淑英紧绷着的老脸渐渐舒展开来。
从县城到南山只有一班车,黄海妹差不多要中午才到。但陆小天早上九点多就骑着摩托车从老山村出来了。到了镇墟刚好十点。陆小天这才意识到确实来早了,距离班车到达还有两个多钟头呢。百无聊赖便在镇墟上闲逛,正好从农业银业经过。陆小天心中一动,便踅了进去。
穿着制服,打着领带的大堂经理迎了上来:“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陆小天支吾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我想贷款!”
大堂经理一听,两只眼睛放射出亮亮的光芒:“贷款找我就对了。先生,请到VIP室坐。”说着,前头带路,将陆小天引到了VIP室。难怪大堂经理如此兴奋,南山是穷镇,存款和贷款的人很少,每年都完不成上面下达的任务,年年挨批。
VIP室不过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而已,布置非常简单。大堂经理将陆小天让到茶几跟前的沙发坐定,自己则从饮水机上倒了一杯热水给陆小天。长这么大陆小天还从没贷过款,甚至连银行都极少进,现在却享受这么无微不至的服务,心里未免惴惴。
大堂经理很有经验,等陆小天喝了几口水,心情平定之后,问道:“先生贵姓?打算贷多少钱?”
陆小天道:“免贵姓陆。我想贷一百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