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昌照打了个哈哈:“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变季了,天气时冷时热,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有点小感冒,没什么大碍,已经吃了药,相信很快就会好。”
“听陆叔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那天一回来,陆文秀便劝陆昌照将拖欠的土地租金缴齐。陆昌照没有想到连最心爱的女儿也叛变了自己,站到了陆小天一边。气得他血压飚升,对陆文秀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禁止她跟陆小天来往。这也是陆文秀这些天没有跟陆小天联系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陆小天和陆昌照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双方已然撕破了脸皮,只需一根导火索便可以将战争点燃。自从装病那天开始,陆昌照就算准了陆小天要过来探望,交待老伴黄菊花不要开门放他进来。今天,当陆小天真的过来,陆昌照却改变了主意。在他看来,陆小天初出茅庐,翅膀还没有长硬,不管从哪方面讲,他陆昌照都是老山村当仁不让的老大,要是躲着不见,反倒会让村里人笑话,说他惧怕陆小天。
两人心照不宣,寒暄过后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闷头抽烟,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好一会,陆昌照才冷冷道:“陆小天,你不单单是过来探病的吧?”
陆小天心道,事已至此也就不必要藏着掖着了,干脆打开窗户说亮话。心念至此,陆小天端正了坐势,清了清噪子,才道:“陆叔我知道您一定在生我的气,以为我和顾老师合谋算计您,……”
“难道不是吗?你不仅与顾长卫合谋起来算计我,还煽动文秀与我作对。陆文秀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做有意思吗?未免太卑鄙,太不择手段了吧!”陆小天还没说完,陆昌照便一阵机关大炮扫射过来。
陆小天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接着道:“文秀并不是我煽动的,而是主动站到我这边的。陆叔,你好好想一想,文秀为什么会选择我而不是您这个亲生父亲,因为她知道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值得支持的。”
“陆小天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在利用文秀对你的爱,利用文秀的单纯和善良。你这么做对得起文秀对你的一片真情吗?”陆昌照一连声的质问,激动得老脸红通通的。看来血压又升高了。
陆小天不动声色,他心中有数,陆昌照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自知理亏,想通过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助威。
“陆小天,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别再打文秀的主意,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陆小天本来不想就陆文秀这个话题谈下去,一听说她突然冒出个男朋友来心中觉得奇怪:“哦,文秀有男朋友了,是谁?”
陆昌照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报复性的笑容,他并不知道陆小天已经有女朋友。“他是林海星书记的司机,叫胡大超。”
陆昌照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林海星书记,是想让陆小天知道,他也是有背景的,别想打他的主意。你想啊,林海星的司机是自己的女婿,真要动真格的,林海星还不是向着他陆昌照。
陆昌照本来以为陆小天会失望,甚至是绝望崩溃,哪里知道他只是淡淡一笑:“文秀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她找到这么好的婆家我心里很高兴,也衷心地祝福她。”这倒不是敷衍,而是真心话。只是他并不知道胡大超是什么样的人,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这么说的。
陆昌照见陆小天根本不在意,未免有些失落,还以为他小小年纪便已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脸不改色的地步。果真那样的话,倒是个可怕的对手。
“陆叔,咱们放下私事谈一下公事。”陆小天已经不想同陆昌照绕下去,“陆叔,您当过老山的村长,现在又是村支书,谁都知道您是村里的大富主,但是您不仅没有带领村里人共同致富,还欠了村里四五十万的土地租金。您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一提到土地租金陆昌照脸黑得像用墨汁涂上去似的,只是大口大口抽烟,搞得偌大的客厅乌烟瘴气。
陆小天不想让他有喘息的机会,继续道:“租了村里的田地就得缴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您是村支书不会不知道吧?并且,租金缴上来后,是用在老山村的建设上。比如修路。我相信只要路修好了,依靠村里这么好的资源,很快就会走上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到那时村里的兄弟姐妹也过上好日子,您这个村支书脸上也有光。”
“想得倒轻巧,老山村就是个山窝窝,你以为路修好了,就会富起来?天真!”陆昌照想尽一切办法打击陆小天,“再说了,你说我欠村里的土地租金有什么证据?陆小天,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个驻村干部,老山真正的法人是我跟顾长卫。我欠不欠租金,要不要上缴你说了不算,得村委会开会表决。”
陆小天想不到陆昌照如此耍赖,欠就是欠,不欠就是不欠,欠了就得补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还要开班子会议表决。至于提到的法人资格问题,陆小天承认自己只是镇派驻的干部,但是有监督权。更重要的是,他是老山村人,他对这片贫穷的土地有感情,希望为它做得力所能及的实事。
陆小天道:“陆叔,你欠没欠村里的租金一查就清楚。我翻过村委会的账,近十年来你并没有同村里签征地合同,却一直占着村里的田地种瓜果蔬菜,这是不争的事实。”
任凭陆小天说得舌干口燥,陆昌照就是一个态度:他要不要补缴租金,得村委会说了算,他陆小天没有这个资格。
陆小天本来以为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动陆昌照,让他主动补缴租金。现在看来,是自己幼稚了。陆昌照不是陆文秀,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算是卡住了,没有进一步的可能。陆小天想了想,陆昌照不是非得召开村干部会议讨论此事吗,那就开会好了。不管如何,陆昌照欠租金的事实摆在那,村干部难道会昧着良心说瞎话。
从陆昌照家里出来,陆小天没来由感到一股失落感。他满腔热血只不过是想为村里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这让他有些惶惑和茫然。
好一会,陆小天才意识到应该到顾长卫家一趟。顾长卫是村长,也是村里的老人,虽然因为是个倒插门女婿,又没有诞下一男半女,自觉在村里没有地位。但他当过村小学的校长,涵养又好,因此村里人都颇为敬重于他。更重要的是,顾长卫是陆小天的盟友,能为他说句公道话的恐怕只有他了。
陆小天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日落西山,正是家家炊烟准备吃晚饭的时候。等陆小天意识过来已到了顾长卫门口,要退回来已然不及。心想,反正来都来了,就进去吧。
顾长卫正躺在屋子里的靠椅上,电视开着声音很大,但他根本没看,只是闭着眼睛养精神。毕竟上了年纪,那天又喝得太猛,醉得七荤八素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陆小琴则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事实上,这个家是陆小琴当的“书记”,里里外外都是顾长卫操持。只是近两日顾长卫病酒,动不动就喊头晕,陆小琴才勉为其难。
“顾老师。”陆小天走到顾长卫跟前甜甜喊了一声。
顾长卫倏地睁开眼睛,见是陆小天,一下子坐了起来:“小天,怎么是你?快坐。小琴,小天来了。”
陆小琴从厨房里跑了过来:“小天来了,快坐。我给你泡茶去。”
陆小天忙道:“师娘,你忙你的,别管我,我找顾老师说点事就走。”
陆小琴道:“这怎么行,就在家里叫晚饭,顺便陪你老师和师娘喝点小酒。”
虽然无意在顾长卫家蹭饭,可要是拒绝就显得太过矫情。陆小天爽快道:“好,只是麻烦师娘了。”
“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说着,陆小琴又跑回厨房张罗去了。好在她今天早上到镇上赶集去了,买了几斤猪肉,放点大蒜炒一下就是一道极好的下酒菜。
顾长卫了解陆小天,知道要是没事绝不会在饭口上到他家里来。问道:“小天,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陆小天点了点头:“顾老师料得极是。”便将到陆昌照家里与他就租金的事正面交锋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来想让陆昌照主动缴齐租金是万难的事了。”
顾长卫忧心忡忡道:“可是你也不能答应他召开村干部会议表决此事,要知道村委那帮人可都是唯陆昌照是首是从的。只要这会一开,租金就别想要回来了,路也甭修了。”
陆小天道:“顾老师,您说的极是,可是陆昌照是村支书,召开村委会这是他的权利,我们是无法阻拦的。”
顾长卫点了一下头:“这个也是。看来我们只能分头去找村干部们做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理解,选择支持咱们。”
陆小天心中有数,顾长卫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谁不知道陆昌照在村委会中的地位。连顾长卫都觉得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又道:“当然这是很难的。陆昌照别的不会笼络人心却很有一手,隔三差五请村干部到他家里,或者是镇上的酒店吃饭喝酒,逢年过节还送烟送酒,就是我也收过他的烟酒。所以,要想说动村干部支持咱们谈何容易。”
正说着,突得陆小琴喊道:“菜好了,老顾,你过来帮我一下。”
顾长卫正要起身,陆小天道:“老师,您坐着吧,我帮师娘去。”
陆小琴见是陆小天,笑着骂道:“这个死老顾,真是够懒的,怎么能让客人下厨房呢。”
陆小天笑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呢。”说着两只手却没闲着,一左一右端着两个牒子到正屋大厅。
顾长卫早支好了圆桌,陆小天将牒子摆在上面。顾长卫问道:“喝什么酒呢?”
陆小天道:“您身体不好,不喝也罢。”
顾长卫笑道:“怎能不喝呢,我这里有你师娘自家酿的地瓜酒,度数低,要不咱就喝这个?”
陆小天道:“客随主便,老师说喝什么就是什么。”
顾长卫到屋子里捧出一个足有二十斤的大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莹莹的地瓜酒。顾长卫将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拌着地瓜清香的酒味充溢了整个屋子。
顾长卫道:“这是你师娘夏天刚酿的,那个时候的地瓜质量最好,酿的酒也最香,其美味不下于茅台。因此村里人都称之为老山茅台。”
其实不仅是老山村,南山镇其他村都有酿造和畅饮地瓜酒的习俗。南山镇是革命老区,也是个穷镇,平时待客或者自己喝的都是地瓜酒。只是那时候陆小天不会喝酒,因此虽身为老山村人,却从未喝过此佳酿。
顾长卫在桌子上摆上三个二两的玻璃杯,抱着大玻璃瓶将地瓜酒倒进去。酒香勾起了陆小天肚子里的酒虫,忍不住伸出食指蘸了点酒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跟平时喝的汾酒、五粮液稍有不同,只是度数稍微低了点,比啤酒高不了多少。
三人围着圆桌坐?,陆小天率先端起酒杯:“今天我就借花献佛,敬老师和师娘。”
陆小琴道:“不知道你要来,也没有什么准备,就是家常便饭,将就将就吧。小天,你下次要来可得提前跟老顾打个招呼,我们好准备准备。再怎么说也得杀只鸡啊。”
陆小天忙笑道:“这是小天的不对,心里光想着找顾老师说事,把时间都忘却了。下次一定提前告诉师娘。”
这话说得三人都笑了,端起杯子碰在一起。陆小天贪杯,一口下去就是大半杯。陆小天喝惯了高浓度的白酒,地瓜酒度数低了点,并不解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