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一的奏报,又以此激起了朝中的动荡。
很明显,这一次张静一的奏报更加明确,并且认为海上敌人的规模,必然巨大。
绝不只是人们中想象中的海寇这样简单。
这是一支精良的军队,武装到了牙齿。
一时之间,朝中倒是开始起了争议。
次日的廷议,议的就是此事。
天启皇帝没有到场。
主持廷议的乃是黄立极。
黄立极倒是痛快,今日议的就是锦衣卫的奏报。
奏报内阁和六部已经传阅过了,所以直接进入正题。
先是黄立极道:“近十万军马,浩浩荡荡,杀奔而来,若果如此,那么这佛郎机之贼,便为倭寇百倍,诸公……此时心里只怕都在嘀咕,觉得是否有夸大其词之嫌,可一旦这奏报成真,这沿岸军马百姓,势必生灵涂炭,我等为臣,理当上报国家,下安黎民。正因如此,所以今日不论其他,只问贼寇来袭之事,朝廷该立即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章程,作应对之策。”
说着,黄立极坐下。
孙承宗性子比较急:“黄公所言甚是,此事非同小可。当初倭寇袭边,我沿岸百姓便损失惨重,自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诸省,俱为我大明丰腴之地,更是国家赋税所在,一旦有失,则便是我等尸位素餐了。”
他说罢,众臣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道:“那么孙公有何策?”
孙承宗想了想:“老夫的办法倒是很简单,朝廷理应派钦差至沿岸数省,设督师,总揽水陆军马,如此,方才好协调水师和陆军。只有职权统一了,才可便宜行事。”
这其实倒也是大明的常例了。
最初的时候,哪一个地方出了事,朝廷往往派总兵去都督该省的军事,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单凭总兵是没有办法解决大问题的,因为总兵只是一个武官,调动不了任何一个文臣,单纯的负责军事,也调不动本地的官员进行配合。
于是到了后来,朝廷便钦差了人员,成为巡抚,以巡抚的名义,负责该省的民政和军政。
这倒是协调好了,可问题再到后来,又出了问题。
因为巡抚只能管一省的事,可倭寇出现之后,大家发现,你浙江巡抚指挥调度得当,浙江成了难啃的骨头,结果人家立即跑去了福建或者是南直隶,而浙江巡抚的兵马,一见倭寇逃至了临省,却也只能望洋兴叹,不敢越雷池一步。
毕竟,他们没有这个职权,一旦过界,就可能要背上擅调兵马的忤逆之罪。
嘉靖年间的时候,为了便宜行事,于是朝廷索性,便派出钦差,任为总督,而这总督,往往管理二至三省的军事,在他的辖下,但凡是倭寇蔓延的地方,都可以管,这便为解决倭寇问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现在,一旦奏报成真,一旦对方从海上袭击,就完全不可能是两省至三省的问题了,可以说,沿岸的六七省,都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的攻击目标。
为了方便调度,节制所有的资源和兵马,就必须得有一个督师亲自去坐镇,才有资格辖制这七八省的军务了。
对此,大家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刑部尚书张养浩站了出来:“那么孙公看来,谁可承担此大任。”
张养浩当初是吏部天官,差点卷入谋反一案,好在他跑的比较快,果然把队友统统卖了,只是吏部尚书之位,却是没了,只好屈尊做了刑部尚书。
好在这位刑部尚书,居然还算满意,毕竟,幸福感是比出来的,看着张严之这些人,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反观自己,依旧还任尚书高位,不得不说,这已是祖宗积德了。
孙承宗想了想:“或许老夫可以成行。”
孙承宗当初就做过辽东督师,掌握九边,军事的经验是有的,而且既是督师,要让各省的巡抚们服气,一般的人还真未必驾驭的住,孙承宗这种帝师,当初的清流领袖之一,以及当初的辽东督师再加上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履历可谓完美,若他出马,谁敢不服气?
不过……
有人沉吟着站了出来,却是右都御史王文君,王文君摇头,道:“孙公年纪老迈,只怕无法经受颠沛流离之苦,何况内阁掌握机要,关系更为重大,孙公还是坐镇中枢,居中调度为好。”
许多人暗暗点头。
孙承宗年纪太大了,要辖制这么多省的军务,这个年近七十的老者,如何能承受?
孙承宗听罢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其实他内心也很矛盾,一方面,其他人他确实不放心,可若是自己去,他也知道自己的精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害怕真去了,反而贻误军机。
短暂的沉默之后,孙承宗想了想,道:“倭寇当初给江南诸省带来的危害,如今尚且历历在目,可谓是触目惊心,无数的军民百姓,颠沛流离,更有不知男女被掳走,迄今不生死未知,所劫走的钱货,更是无以数计,倭寇猖獗期间,江南数省,可谓家家带血,户户含泪,苦不堪言。”
他顿了顿,禁不住感慨道:“正因如此,此番又有海贼来袭,且声势更为浩大,海防之重要,还有这督师之位,便成了关键所在,它所关乎的,乃是万万黎民百姓的生死,因此,断不可小视,诸公嫌老夫年老,倒也是情理之中,老夫确实老了,如今老眼昏花,坐卧尚需人搀扶,而今国难之际,老迈之身,竟不能报圣恩万一,更无法顾全百姓,实是惭愧,可若不能择出督师人选,老夫则寝食难安,那么老夫不妨再举荐一人,辽东郡王张静一……筹办军校,如今这东林军,已为我大明劲旅,军中的许多武官,多受他教诲,且他有郡王身,既受国恩隆重,且又有人望,使张静一为督师,辖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军务……何如?”
孙承宗说罢,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缓缓的坐在了殿中的锦墩上,一旁的宦官给他斟茶上来,他低头呷了一口茶。
而后假装镇定的,等群臣们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
其实很明显,孙承宗之所以要在这上头大做文章,是因为他知道……让张静一做督师,是有很大阻力的,群臣很难达成共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大发肺腑之词,将这海贼的危害,还有百姓的疾苦,声情并茂的说了出来。
果然……许多大臣一面低声议论,一面摇头。
甚至有人苦笑起来。
那方才的右都御史王文君叹了口气,道:“孙公……万万不可。”
右都御史,与左都御史一样,同为都察院主官,位列正二品,不只是品级高,与尚书并列,最重要的往往人望还很高,可谓清流中的清流,根正苗红。
王文君语重心长道:“下官自知孙公此番乃是好意,只是左都督张静一,终为武臣,武臣驾驭数省,国朝从未有过如此的先例,自洪武太祖以降,再至成祖,我大明勋臣和武臣无数,哪一个不是有不世之功呢?却从未有过,以武臣临地方,驾驭数省军政之事,以文驭武,是社稷的根本,倘若开了这个先例,孙公可想过后果吗?”
孙承宗早有准备,又呷了口茶:“事急从权,当务之急,乃是巩固海防。”
“不然。”王文君摇头:“非是下官,要与孙公在此逞口舌之快,只是越是国家危难的时候,越该谨小慎微,如若不然……将来迟早大祸降下,埋下祸根。下官绝没有腹诽左都督的意思,只是……今日可以让左都督以武臣的身份,驾驭数省,那么他日子孙亦可,此事……不可开先河,先河一开,则礼崩乐坏,恐非国家和苍生之福。”
孙承宗道:“现在我们议的乃是国家大事,武臣亦为臣,自古忠良不限文武!岳武穆难道不是武臣吗?可秦桧莫非是武臣吗?”
王文君不为所动:“不效孔圣,便不知仁义,不读四书,则难知忠孝。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也!”
他顿了一顿,又慨然道:“下官以为……督师人选,还是自文臣之中择选,方才服众。如若不然……莫说是下官人等,纵是各省巡抚及布政使司,以及下设知府、知县,该如何看待呢?”
“要统御数省,总要让数省官吏心悦诚服吧,若是此督师,不能服众,又如何让人甘心效命?孙公,武臣的跋扈,你不是不知,今日越是国事艰难,便越要谨记历代兴亡的教训,如若不然,你我皆为罪人,万死难恕!”
许多人暗暗的点头。
又有人道:“这并非是对左都督有成见,只是国家大事,不可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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