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足足有数里长。
在无数的震天欢呼声中。
天启皇帝一路行了一两里路的时候。
内心的激动已经无法言表了。
倒是后头的百官,眼见这里的军民百姓们,一个个振臂欢呼,耳边听到万岁声不绝。
他们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那宜阳郡王朱肃汾,更是脸色骤变。
进城之前,大家还觉得朱肃汾的话听着颇有几分‘意思’,大家甚至的被吓出一身冷汗。
可现在却发现……这人就是二球,于是大家都很自觉地离他远一些。
朱肃汾的脸色更糟糕,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刁民们玩的花样,可是……令朱肃汾所担心害怕的是,陛下只怕要着这些刁民的道了。
现在他是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好像是在上刑场一样。
其他几个郡王和跟着一起来状告的富户、宦官们的感受,更是宛如过街老鼠一般。
等到行至一处街角的时候。
在这里,天启皇帝却见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各自穿着青衣,挎着书包在此列队等候。
见是孩子……自然没有安全的隐患。
这数百个孩子迎面而来,为首的一个,只有七八岁大,走路摇摇晃晃的,活似公鸭一般。尤其是挎着的书包,吊在身上,框里哐当的样子。
他走至天启皇帝的面前,身子顿了顿。
天启皇帝好奇地看着这半大的孩子。
半大的孩子则是恭谨地朝他行了个礼。
倒是很有一点大人的模样。
天启皇帝便笑了。
此时欢呼声渐渐小了一些。
便听这孩子道:“县学生员杨舍,见过陛下。”
天启皇帝大乐,对左右道:“你们看,不是都说这封丘县里教授一些坏人心术的东西吗?没了四书五经,便不晓得君君臣臣了?可是朕看他们却是彬彬有礼,不照样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吗?”
提出了这个疑问。
后头的宜阳郡王朱肃汾已躲到人堆里去了。
百官们则是面面相觑。
他们再如何,总不至于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这孩子无君无父吧。
在尴尬的沉默之后,天启皇帝决定摸一摸这孩子的脑袋,表示一下亲切。
只是手还没给伸出来。
便听这叫杨舍的孩子道:“听说陛下要来封丘,学生与同窗们很高兴,因而与许多同窗一道,绘制了一张画,需要献给陛下。”
孩子起初是很腼腆的,这已是县学里胆子最大的孩子了,可即便如此,杨舍说话还是有些磕磕巴巴。
天启皇帝随和地笑着道:“哈哈,朕这辈子,不知多少人给朕送孝敬,今日却是最出奇,竟是一群孩子要给朕送礼。”
其实他不知道,这里头本质上是一种心理攻势。
在后世,孩子是天真无邪的,而在这个时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
因而……寻常意义而言,孩子就是纯洁无暇的代名词。
安排孩子来献礼,也是管邵宁有苦衷。
在县里的财政,每一笔账都有数,不是说拿就拿的,若是以县里的名义送礼,你得送多大的礼才够呢?
这个可是皇帝啊,人家什么世面没见过?
礼送的轻了,不好。
送的重了,那么多重才算重?
身为皇帝,皇宫里的奇珍异宝自是不少,可能你搜罗了奇珍来,在天启皇帝眼里,也不过是寻常的东西,看也不多看一眼。
可孩子献礼就显然不同了……
送的礼价格再低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可谓是别出心裁了。
天启皇帝背着手,果然,在此刻,他饶有兴趣,乐呵呵地道:“噢?还有礼,是一幅画吗?是什么画?”
这叫杨舍的孩子便极认真地道:“此画名叫:丰亨豫大!”
一听丰亨豫大四字,天启皇帝还没怎样,君臣们的脸色就骤变了!
这个词,可不是能随便拿出来的。
从字面上,这丰亨豫大的意思是:富足兴盛的太平安乐景象。
理论上,你可以将丰亨豫大四字,与太平盛世直接挂钩。
当然,这四个字一般人不太常用。
根本问题就在于,原本这四字乃是宋徽宗赵佶自诩的,他自认为在自己治下,天下太平,山河似锦,百姓们安乐,因而便一直以丰亨豫大而自诩。
现在这群孩子,竟要送一幅叫丰亨豫大的画来给皇帝,这固然是称赞皇帝是圣君,在他的治理之下,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可某种意义而言,因为和宋徽宗这昏君有关,反而可能会有其他的歧义。
而天启皇帝此时,脑子里则是开始脑补起来,已经能想象出这一幅画的样子了,十有八九,不是《万里江山图》,就是《清明山河图》这般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绘画,宫廷画师们的产量很高。
并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天启皇帝此时心情很好,依旧兴趣盎然,喜滋滋地道:“噢?取来朕看看。”
这杨舍,居然当真是‘取’。
大家还以为一定是大画作。
既是大画作,少不得得有两个人将画卷卷起,而后将这巨幅的画像用两个人力,慢慢展开来。
可杨舍却直接翻开了自己的书包的搭扣,开始在书包里掏。
天启皇帝:“……”
群臣听说是画,此时虽然内心里五味杂陈,却也好奇心起,纷纷凑上来。
紧接着……杨舍掏出了一叠纸。
天启皇帝:“……”
杨舍开始将这一叠纸慢慢的展开。
而后……一个比两本书大的一些的画便展露在了天启皇帝的面前。
天启皇帝定睛一看,嚯……好家伙……
后头百官们,都禁不住倒吸冷气,眼珠子却都直了。
噗……
有人没憋住,直接喷笑出声。
张静一在一旁,也禁不住为这充斥了灵魂的画作而……想要笑出来。
当然,他要忍住。
天启皇帝看着这画,老半天走不动道。
只见这画里的右上角,是一个椭圆形的玩意……通俗来理解……这应该是一个太阳。
而画的底部,则是一根根从画纸上‘长’出来的潦草‘毛发’,当然,这肯定不是毛发,若是仔细去揣摩和理解的画,这应该是青草吧。
这画作显然不是用毛笔绘制的,而是用炭笔。
除了天上的太阳,还有地上的‘青草’之外,在这太阳当空之下,青草之上,则是十几个人。
其中最显赫的人物……天启皇帝悲剧地发现……这极有可能就是他这个皇帝。
而他是什么样子呢?
大大的一个炭笔所绘制的椭圆脑袋……
椭圆脑袋上,有三根竖起来的毛,天启皇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壳上的发髻,朕头上何时是三根毛?
不只如此,椭圆的脑袋上,自然还有眼睛、鼻子和耳朵。
最鲜明的是那嘴巴。
嘴巴好像是裂开的,这画上的小人,就好像笑的上边半个脑袋都要掉了。
眼睛则是畸形一般,如铜铃一般,占据了将近一半的脑袋。
鼻子……怎么看着像猪鼻子?
最为畸形的,则是身体。
这身体瘦的就只有一根柴禾,然后从身体里,分叉出了两手指,两只脚。
天启皇帝为啥会认出这个人就是自己呢?
因为很明显,这个畸形的像个怪物一般的画中人,那些灵魂画师们仿佛生怕不知道这个人是他这个皇帝似的,于是特意在这个人身边,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皇帝’两个字,而且还能贴心的在皇帝两个字下头用炭笔绘了一个箭头,箭头的方向,便是这个头上三根毛,眼睛有铜铃大,猪鼻子,嘴巴咧着露出两个大门牙的家伙。
天启皇帝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后头百官此时都放松了心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由检也不禁莞尔。
当然,画中除了这个竖起三个毛皇帝之外,边上还有一群小人。
小人们长的也和这三根毛竖起的家伙们差不多,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同样的画风,同样的味道。
他们如火柴一般细的手,连接了一起,三根毛的皇帝,与其他的小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圆圈。
画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咧嘴大笑。
‘他们’一起在草地上,顶着椭圆形的太阳,围成一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跳舞。
天启皇帝此时,眼珠子都要瞪得如画中的人那样,有铜铃一般大了,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不是朕。”
可是,看着杨舍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天启皇帝终归心软了,这句话,最后自是没有说出口。
这个叫杨舍的孩子,则是指了指手拉着画中三毛皇帝的另一个小人,这个小人除了比画中的三毛皇帝要小一圈之外,最大的特征是他只有两根毛。
杨舍道:“陛下,这个是我……”,看了天启皇帝一眼,手指一动,又解释道:“这个是陛下……”
他妈的,这就是丰亨豫大!
天启皇帝的脸抽搐着,猛地,眼眶微微一红,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鼻里很湿润,于是抽了抽鼻子,鼻翼微微扇动,突然想哭。
这画……很可笑。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大受感动,有一种催人落泪的感觉。
…………
待会儿要去打疫苗,争取会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