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
——唐·李白《草书歌行》
这是什么字啊?草书?狂草?
细看这张纸上的字,果然是草书,笔法瘦劲,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随手万变。
草书的贴子,高泽也看过背过不少,像什么孙过庭书谱,也就是孙过庭的一本书论,也是他传世的草书代表作。
像什么韩道亨的草决百韵歌,这是韩道亨传世的一篇书法作品。
还有智永的草书千字文。
这些草书字帖要么是适合初学者临习的佳作,要么是属于是较为标准的草书,还有的无论是在结构,还是在用笔方面,都体现出了较高水准的精妙草书。
而象王羲之十七帖,张旭狂草心经、古诗四帖、千字文,米芾的草书、怀素的自叙帖这些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都是极其有难度的,比标准的草书有更高的境界。
再看手中的草书,第一句是“怀素家长沙”,什么?“怀素家长沙”?这不是怀素的自叙帖的第一句吗?
“怀素”和“长沙”都是各作连笔,而“家”字和上、下字断开。
往下看,“然恨未能远睹前人之奇迹”,“然士大夫不以为怪焉”等,字数虽多,为了贯彻语气,也是一笔到底,充分反映了语法的结构,都作“连绵”的写法。
这是《自叙帖》的第一部分,怀素以八十余字的篇幅,自述其生平大略。
自叙帖?自叙帖啊!再看那一张是什么呀?手都有点颤抖的高泽压抑住心里的激动,打开了另一张纸,印入眼帘的还是草书,字里行间轻松潇洒、气韵贯通、徐疾相间、一气呵成,直看得高泽是痴呆入迷。
第一句就是“颜刑部,书家者流,精极笔法”,下面应该是“水镜之辨,许在末行……”
“今礼部侍郎张公谓,赏其不羁,引以游处”,“真卿早岁常接游居,屡蒙激昂,教以笔法。资质劣弱,又婴物务,不能恳习,迄以无成……”。
“嗟叹不足,聊书此以冠诸篇首”。
这分明就是《自叙帖》的第二部分,节录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二百五十余字,借颜鲁公之口,展示“开士怀素,僧中之英”、“纵横不群,迅疾骇人”的“草圣”气象。
这前两部分有了,那第三部分呢,高泽知道第三部分是怀素将张谓、虞象、朱逵、李舟、许瑝、戴叔伦、窦冀、钱起等八人的赠诗,摘其精要,按内容分为“述形似”、“叙机格”、“语疾迅”、“目愚劣”四个方面,列举诸家的评赞。
所谓“形似”,作者用了“奔蛇走虺”、“骤雨旋风”、“壮士拔山伸劲铁”、“又似山开万仞峰”等约七十字,描述了其狂草的形式美。
所谓“机格”,是指创作方法,用了逾百字,如“以狂继颠”、“志在新奇无定则”、“醒后却书书不得”,特别是“吴郡张颠曾不面”一句,当是对超迈张旭,前无古人的赞歌。
所谓“迅疾”,是言其书写的快捷,引用了四十余字,其中“满座失声看不及”,对“迅疾”作了极形象的形容。所谓“愚劣”之云,乃多谦抑之词。
而所引“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狂”和“醉”在怀素而言,又何“愚劣”之有。在文章结尾处,怀素担心人们说他借重名公之口揄扬自己,特意写了一句:“固非虚薄之所敢当,徒增愧畏耳”。
第三部分?第三部分究竟在哪儿呢?难道还在庙里吗?
高泽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围着桌子来回的踱起步子来,踱得兴起,顺手操起桌上敲木鱼的棰杆,在木鱼上狠狠的敲了两下,仿佛是为了发泄憋闷在心里的兴奋、激动,还有着急和不甘心,那第三部分到底在哪儿呀?
“咣铛”一声,惊醒了还在沉思中的高泽,嗯?怎么了?什么声音呀?
疑问刚起,只觉得手中的棰杆突然变得轻了不少,低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嘿嘿,刚才那两下敲木鱼用的劲太大了,把棰杆上的小棰头给摔了出去,刚好砸在了高泽平常洗脸的搪瓷盆上,响声差点吓了高泽一跳。
咦,不对呀,怎么这个棰杆的手柄是空心的呀?里面好像也有东西呀,不会是《自叙帖》的第三部分吧?没有那么巧吧?
高泽迫不及待的从棰杆的手柄里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嘿嘿,还真让高泽这小子给猜着了,也是一张卷起来的宣纸,也是一幅草书。
“其后继作不绝,溢乎箱箧”,果然,果然啊,真的是接着第二部分的内容的。高泽心头一阵激荡,完整的《自叙帖》啊!是怀素和尚的完整的《自叙帖》啊!
高泽定住心神,直愣愣的往下看。
“其述形似,则有张礼部云”……“叙机格,则有李御史舟云”……“语疾速,则有窦御史冀云……”。
“目愚劣,则有从父司勋员外郎吴兴钱起诗云……”。
最后则是“皆辞旨激切,理识玄奥,固非虚薄之所敢当,徒增愧畏耳。时大历丁巳冬十月廿有八日”。
这三部分的内容都有了,高泽看着面前的三幅草书,脑子都有些发懵,心神恍惚,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了自己狂跳的小心脏。
把三幅字自右而左的排列起来,顿时一幅活泼飞动,笔下生风,“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的传世巨制出现在了眼前,实在是一篇情愫奔腾激荡,“泼墨大写意”般的抒情之作,越看越让人着迷,越看越人不能自已。
高泽细数了一下,全篇共七百零二字,一百二十六行。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真如龙蛇竟走,激电奔雷,它是一种圆转流畅的书法艺术。
这三幅字应该是一个整体,因为太长太大,被人按照内容刚刚好的给裁成了三张,也没有装裱,没有钤印没有题跋。
高泽凭自己的经验认为这应该是一幅练习的书法作品,并不是人们经常看到的成形的装裱好的传承有续的作品。
再看宣纸的颜色非常白,发着一种类似于玉一样的白色,不发暗,且白得很自然,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年代久远的纸品。
纸摸在手上有绵软的感觉,一点也不发硬,就像棉花的感觉,轻轻摆一下,也是比较柔和。
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照,还可以看到许多的条纹,高泽知道那叫帘纹。
从这些方面看,这确实是年代非常久远的一幅字贴。
十分的有可能是怀素和尚的练习稿,怀素弃之一旁之时,估计是被有心人找到并保留收藏起来。
后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被裁成了三份,分别藏成了这木鱼和棰杆里了。
这还真是个传奇的木鱼的故事啊,可惜内中的具体情况,恐怕早已是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高泽知道自己现在的本事,你让他看看瓷器和玉器,倒还能说上个子丑寅卯来。
那是因为他两位爷爷的藏品中都是以这两种居多,他看得多,上手把玩的机会也多,而两位老爷子讲的教的也多,所以他自然在这两方面下的功夫也多一些了。
而像书画、金银铜器以及另外的一些收藏杂项,他的知识、经验、实践都还是比较欠缺的。
最主要的是没有实践,也就是没有实物让他上手,让他把玩欣赏,没有东西看,自然也就没有人跟他当面讲这些东西了,只能是靠他自己在书中找寻,那也只能是纸上谈兵而已。
唉,不看了,还是先收好,等两位爷爷回来,让他们给看看吧,这究竟是不是怀素和尚的真迹啊,如果是的话,嘿嘿,那可就是真的好东西,好宝贝了,但愿是真的啊,阿弥佗佛,菩萨保佑啊!
嘴里说着收起来,却又忍不住观瞧起来,啧,啧,啧,真的是神采动荡、舒缓飘逸啊,以圆破方,方圆结合,大量使用圆笔圆线,而且运用了圆笔圆线组成的圆形字。
高泽现在才明白什么是“借笔牵丝”和“大小错综”的这两种笔法,以前他看字贴临摹时,在书上看过这种说法,干爷好像也跟他说起过,可是他并不理解,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高泽自幼就在两位爷爷的教导和熏陶之下,对书法非常的感兴趣,也练习了几年。
自然知道这幅《自叙帖》的字体结构和布局上大小相间、疏密互映、斜正参差的手法。
利用了点、线型的各种变化,以及用笔的方圆、干湿对比和空白巧妙切割,使书法具有音乐般的节奏感,从而使观者与书家的心声共鸣,同悲、同喜,共同沐浴在书法的韵律之中。
难怪有人说怀素的“狂草”是古典浪漫主义的书法艺术,为千百年来人们所赞赏。
再看字的线条,显得粗细较为均匀,且“柔多于刚,线条婉畅,富于弹性,结体姿态也婀娜清丽,行距疏阔”。
再看章法,体势之新颖,可谓前无古人。
在前面三分之二的篇幅里,神闲气定,笔走龙蛇,有行无列,潇洒自如,尽显狂草书法简省、通透、快捷、灵动的气质。
写到第一百零五行的“戴公”二字,“戴”字突然大出其格,横占了前文三行半的宽,竖占了四至五个字长,“公”字又写得比一般字还小还扁,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可能是怀素酒力发作,进入情绪激昂的高峰,及至最后十行已经是无行无列,乱石铺街,天女散花,随心所欲,信手挥洒了。
好一个“狂来轻世界”的醉僧形象跃然纸上,把高泽带入了如醉如狂的艺术境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