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颤抖,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回头望一眼,漫天扬起的尘云就像海啸卷起的海潮排山倒海而来,齐良心胆俱裂,这如何能逃得脱啊?
“世子!卑职记得左前方有一道沟壑,我们往那边走!”齐惜音紧紧跟在齐良在身旁,她牢牢记得世子下山时对她说的那句话:一定要紧跟着他。面对吞云噬雾的强敌,她并不感到害怕,跟着世子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感到一份安心。
齐良喘着粗气回答:“齐姐!我们骑着马逃脱没有问题,只是那些步兵兄弟们难逃厄运了。”
齐惜音不慌不忙道:“先过了沟壑再说,沟壑不远是一片稻田,那里淤泥不利骑兵奔跑!”
齐良听了有理,马上让人指引往正北方向奔。齐惜音又道:“不过,清军骑兵终究势强,我们必须留下一部分人断后!”
总要牺牲一部分人,这是无奈的结果,齐良奔驰中沉痛下令:“第010千人队依沟壑设阵阻敌!”
急促的马蹄声就像锤子有节奏地敲打在人的心坎上,几欲令人崩溃,那是死神的脚步,望不见尽头的冲锋马阵瞬间而至。
第010千人队放了三轮箭后,很快被奔腾的骑兵流吞没,清兵挥舞着马刀狰狞的砍倒一个个吴军士兵,那条潺潺流着的溪水变也了红带。
清军骑兵呼啸而过,前锋部队继续追踪吴军,到了那片稻田里许多马匹陷入淤泥不能自拔,清军骑兵马上调转方向,从左右两侧绕行,这需要浪费一些时间,吴军抓紧奔跑逃命。
终于进山了,齐良马上组织先到的人构建防御阵地接应后面的人,他站在高处都不忍看远处的惨景,跑得慢的士兵被衔尾追到的清军一个一个砍倒,接着就被后面无数的马蹄踩得稀烂。
清军骑兵在山脚下遭到阻击终于停下,吴军收拢队伍后,也不与清军纠缠马上往山林深处退却,确定完全安全后,方歇息下来。各方报上的损失数字令齐良痛心不已:第010千队人全军覆没;第09千人队损失三百人;第08千人队损失三百四十人;第06千人队损失最少,但也损失一百二十人;飞豹组明卫损失三人;第07千人队在后方游击不在列,
此次出击昆明卫损失近半,张景山跪在齐良面前愧痛道:“卑职失职,罪该万死,请世子赐罪!”
第一次败得如此狼狈,败得如此无可奈何,扭头望了张景山一眼,缓缓道:“自撤参军职务吧,不过仍代行昆明卫参军一职!”
张景山更加愧疚难当:“谢世子宽恕!”
齐良道:“罪不在你,我才应该负全部责任,我会给将士们一个交代的!你负责好你的情治工作,现在军事情报对我们很重要!”既然这是清军的一个圈套,那么接下来的处境便艰难了。
张景山下去后,鲁辉湘亦是一脸沮丧过来,齐良问:“将士们的情绪都稳定了吗?”
鲁辉湘道:“基本都稳定了!”
齐良道:“让士兵们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后我再向大家说话!”
沉闷地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齐良站在一高处沉静良久,方惭愧地向大家喊话:“兄弟们!小王无能,累大家受苦了!”他泪光闪闪。将士们高高低低站着,所有人都阴沉地望着他。
“此次出击失败,损兵折将,损失惨重,小王愧对大家!”齐良悲怆道,扫视一圈,沉声喝道:“拿刀来!”
所有人大惊,鲁辉湘站出来:“世子!责任怎么在您呢!我是昆明卫指挥使,我才应该负全职!”
张景山跟着站出,亦要说话,齐良阻住他,抢先道:“决策由我出,命令有我下,小王不负责谁负责?你们不要说了!”他取下头盔。
所有人惊魂,世子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要砍自己的头吧?大家既是害怕又是期待,纷纷跪在地上齐道:“世子!万万不可!”
张景山已泣不成声:“吾等无能,累世子受罪,臣等万死!万死!”
鲁湘军则道:“世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一战论英雄,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齐良叹道:“败了就是败了,该负责的就要负责,以我为戒吧!今次我削发自惩,给死难的弟兄们一个交代!”再次大喝:“拿刀来!”
古时受儒家思想影响,以孝为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受到损伤,就是对父母的不敬,对父母的不孝,这是很大的事!古代还有以发代首的说法,比如三国时代的曹操就曾以发代首自惩。
没有人真递刀给齐良,齐良把头盔丢到一边,自抽出刀,抓着自己的发髻快速地一刀而下,谁都来不急阻挡,齐惜音急得大哭:“世子!你这是干什么呢!”
将士们感动,均伏于地:“吾等誓死效忠世子!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个千人队成建制被消灭这种伤痛是无法形容的,对齐良的信心也是毁灭性的打击,“满人不过万,过万既无敌!”现在满人何只过万?将来到了平原地方还怎样跟清军打?齐良散着头发颓废地在一棵大树下坐下,齐惜音要把他的头发束起来,齐良一把推开了她。
下面的千户百户,参政参军都做士兵的思想工作去了,鲁辉湘过来问:“世子!下一步我们该去哪?”
齐良问跟过来的张景山:“周边情况都探明了吗?”
张景山回答:“派出的探子都还未回来!”
齐良想想道:“回石柳河南岸吧!”过回两天他估计清军主力也应该到达叙州城下了,之后的战场应该在叙州城周边,而且部队也急需休整补充。
鲁辉湘道:“如此,卑职便下去布置南撤了!”
齐良点点头,接着站起招来齐惜音:“齐姐!帮我把头发胡须全都剃掉!”并立下誓言:“从今往后,若是不把满洲人赶出关外,我誓不再蓄发!”他早讨厌这不男不女的长发了,很麻烦也很不卫生,现在正好藉此借口了事。
侍卫们惊悸世子的决心!
吴军不敢走原路返回,穿越一个峡谷,走羊肠小道黄昏时分到达石柳河上游河畔,前出探子回来禀报:“世子!石柳河南岸已被清军封锁!”
齐良顿感事态严重,下令迅速离开石柳河,周边可能藏有清军大军。部队转往西,在山上过了一夜,天亮后继续前走,出山时,派人下去探情况,结果只回来一人还带着伤,山下也驻有清军,
“世子!往北走吧!”鲁辉湘建议,“说不定还能与第07千人队会合呢!”
齐良默然道:“可能北面也有清军了!”
鲁辉湘惊问:“我们被困山中了?”这已是很明显的事情。
齐良苦笑:“现在虽还不能确定,但**不离十矣!等各个方向的情报汇总上来后就知道了!”
鲁辉湘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齐良道:“别再浪费体力了,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息吧!”
各方面的情报陆续传回来,张景山汇总后前来禀报:“世子!四个方向都发现有清军,具体数目不详,我们确实是被包围了!”
齐良喃喃自语:“清军歹毒啊!以三十门火炮为诱饵引咱们上钩,一击不成再施围困,一计套一计,不给我们任何逃身的机会!”既服又恨:“这是何人出的毒计?端是厉害!”
张景山猜测:“应该是图海手下第一谋士周培公!”
这就不足为怪了!齐良暗自嘲,败在这位历史名人手上也不算丢人,只是可惜此等人却不能为我所用,又暗后悔当初为何没有不惜代价把这能人给杀了。
张景山见齐良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有点心虚道:“那周培公成功说降***,已被授参议道员,赏穿黄马褂……”
这些齐良早知道,历史书上写得明白着呢,他望两人一眼道:“现在我们该认真研究一下这座山了!”
鲁辉湘不解问:“研究山?”
齐良道:“我们被困这山中,不好好研究一下它,今后怎么生存下去?”
鲁辉湘想是有由,张景山马上道:“此山叫大劳山,是大凉山的一部分,峰峦叠嶂,林茂峰高,由七十多座山峰组成,方圆百里,最高山峰海拔有2000多米!”
齐良道:“面积倒是足够大,清军想要进山清剿我们没那么容易!”
鲁辉湘道:“看目前情形,清军好像无意进山清剿,只是想困死我们!”
齐良道:“这正是清军高明之处,也是我们的困难之处,如何生存下去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
张景山不以为然:“清军只有四五万人,大劳山这么大他们怎么困死我们?”
齐良问:“如果清军把大劳山周边三十里范围内的村民百姓都迁走呢?”
张景山愕然,不自信道:“不会吧!就只为了我们这二千多人?”
鲁辉湘白一眼:“张参军!可知有世子在?”
张景山不敢再怀疑,如若能捉住周王世子,想想即便自己是清军主帅也会愿意付出此代价的,旋又一想,问:“难道清军不攻叙州府了?”
齐良道:“若是清军还是主攻叙州府,我们便有机会脱困,所以,景山必须尽快收集大劳山周边清军驻防情况,找出清军破绽让我们脱困出去!”
张景山颔首:“卑职遵命!”
齐良接着道:“但我们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从现在起成立后勤组,所有士兵携带的食物一律上交,每日实施定时定量的供给;收集山上的山果备后用;捕捉山上的野物作储备;食盐节省着用。”最后吩咐:“派出人与第07千人队联系,让他们在外围策应;通知叙州府胡国柱将军我部目前情况,让他想法救我们出困;如有可能,同时向昆明天朔府、衡州大元营及川西王屏藩通告情况。”
两日里,齐良部在大劳山中转悠,大劳山周边的村民百姓果然被迁移了,四周清军防备严密也没能探清楚清军的布防,齐良试着向东攻了一下,见清军人多又退回了山中。其实,齐良能选择的突围方向也只有北面与东面,因为南面有石柳河,西面的河更大,是泽江!
不能强行突围,只能寄希望于外围策应了,必须要有人冲出去报信。
张明洲,是天朔府飞豹组明卫最机灵的侍卫,专司侦探工作,他曾随齐良出使广州,在捕捉天地会骨干成员一役中立下大功,今日齐良特意把他叫来,殷切希冀:“明洲!这里我写了一封书信你藏好了,务必想办法交给胡国柱将军!”
张明洲郑重点头:“明白!”
齐良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你都清楚,信上也没写什么,如果遇到情况你便把书信毁掉吧,你口传也可以。为了证明你的身份,我这里有一块玉佩你拿着,胡国柱将军见了会明白的。”
张明洲点点头,旁边鲁辉湘提醒:“世子!若是清军在攻城,明洲兄弟进不了城怎么办?”
齐良道:“若是进不了城,明洲便直接南下向宁远府的苗仁宁佐领禀报。之后,再回昆明向天朔府禀告!”
天黑后,张明洲开始下山,走了一宿天麻麻亮时他出了大劳山,步行二十里,前方隐约传来马蹄声,他判断可能是清军的巡逻队,马上绕道而行。没多久,上了大路,碰到几个像是走江湖的人,便问:“老乡!你们这是去哪?”
有人回答:“我们是宁远人,本想回家,可南下的路被清军封了,只好又了退回来!”
了解到到处都有清军后,张明洲不再敢走大路,他绕着走一气猛跑到石柳河边正欲下河,一队人从远处过来,想躲已来不及,只好平静心情装着无事般正面迎上。这一队人并不是着清兵装,而是护院装束,张明洲猜测可能是协防清军的地方武装。幸好,张明洲会讲四川话,他谎称是刚从大劳山出来的猎人,这一番说辞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他的装扮也像一个猎人,手中还提着一支野兔呢。
这些人不信,一名像是头目的问:“你家住哪里?”
张明洲道:“我家住石柳河刘村,小的叫刘贵,家中只有一个老妈!”刘贵确有此人,是吴军高薪聘请的一个当地向导,在马家坪偷袭一役中已死。
“知道叙州府官军正与吴逆打仗吗?”
“知道!”
“知道还上山打猎?”小头目厉声问。
张明洲苦着脸:“打仗是打仗,可咱小老百姓得活啊!”
小头目道:“不知官军下令不准进大劳山吗?”
张明洲摇头装傻:“这个小的不知,小的已进山好几天了!”
小头目审视一眼,又道:“不仅不准进山,而且大劳山方圆三十里范围内都不准住人!”
张明洲无比惊讶状:“有这等事?”
小头目从背后抽出一张纸,展开给张明洲看,刚展开又马上收起,嘲讽:“给你看你也看不懂!”在他眼里一个猎户识什么字?
张明洲傻傻地笑,挠着头,样子装得真像。小头目又问:“可知为何不准进大劳山?”
张明洲又懵懂地摇头,小头目再问:“可知山上有吴逆军?”
张明洲这会兴奋道:“知道!知道!”
小头目诧异:“你知道山上有吴逆军?”
张明洲重重点头:“我在山上打猎时,曾看到过一支官队!”意识到错误,又马上改口:“哦,不对,是吴逆军!”
小头目亢奋:“后来怎样?现在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张明洲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遇到吴军的过程,这当然是瞎掰的,但为了证明自己,他真实地讲了吴军的样子,不过吴军具体在什么地方他当然不会说了。
这下麻烦了,这些人正缺山里的情况,小头目一声命令:“把这小哥带回去!”他准备带回交给上面再详细盘问。
张明洲好生后悔,自以为聪明地把情况说得太详细,现在弄巧成拙了,看情形这些人可能还会要他带路上山呢!如此不仅不能完成任务,可能连命都会搭上,张明洲苦思着该怎样办?
张明洲被带到一个空置的小村落,村民们早被强制迁移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再来问话,张明洲开始装糊涂,尽说一些模棱两可让人拿不准的话,还继续装傻,这位师爷好像有事,见问不出什么名堂,让兵丁把张明洲暂时押下先看管起来。
下午,所有的人都在跑动,全在一块坪上集合,一会儿后,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张明洲不知发生了什么,郁闷着:“你们走也要把我给放了啊!怎能把我给忘了呢?这样没吃没喝的,又出不去,叫我怎么活啊?”他急得像热锅中的蚂蚁。
到天黑那队人也没有回来,看来真把张明洲给忘了,这村落只是那队地方巡逻兵的临时落脚点。
第二天中午,三餐未进食的张明洲终于在窗户上搞出一个小洞来,爬出关押的小屋后,他体力透支,顶着暴晒的阳光,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他不敢多停留片刻,捂着空肚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在山上找了点野果子吃后,半夜里他泅渡过了石柳河,一路辗转,两天后他到了叙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