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控灯很快熄灭,黑暗重新包裹上来,喻瑶僵在原地,足有一两分钟不能动。
那只手水淋淋的,带一点胆怯和试探,固执地扯着她衣角,在黑色羊毛上留下一片濡湿,寒气直往她骨子里沁。
直到冰冻的血液轰一声涌上头顶,喻瑶才反射性地往后退,没想到那手还不松开,被她一带,他整个人摇晃着摔进雨里,无措地呛咳了两声。
喻瑶怀疑自己是走夜路撞了艳鬼。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去看手机。
白晓没接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她迅速拉下通知栏打开手电,白亮的光线照过去,总算是把艳鬼的全貌看了个七八成。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这种姿势判断不出具体有多高,但身骨修长柔韧,破损的衬衫湿透了黏在身上,勾出清瘦的脊背和腰线,隐约透着里面的冷调白。
他黑发略有些长,贴着雪色的脸颊,只有狭长眼尾和嘴角颜色艳丽,红得像是被胡乱吻过。
到底是人是鬼……
要说是人,长相未免好看得不现实。
要说是鬼……又没什么攻击性,半夜缩在这儿,就为了吓人么。
喻瑶挣动了一下,依然抽不出大衣。
他看上去连坐起来都困难,瘦白的手指倒是锲而不舍,紧紧抓着她。
喻瑶定了定神,觉得有点不对,试探着碰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温度滚烫,她又抬起他下巴,简单试试鼻息,更热。
好了,确定是个活的。
而且……
嫩,脸稍微一掐就要出水。
长相漂亮到略显离奇的地步。
乖乖懵懵任她检查的样子,也难以言说的……可爱。
喻瑶回忆起白晓刚才给她卖的那些安利,关键词完美对应,被她一个一个嫌弃地否决掉,现在她冒出来这种诡异念头,无异于亲手打自己的脸。
她冷静地后退半步,伞面却往前挪了不少,把这只狼狈的落水小狗也遮在下面。
喻瑶冷声问:“还清醒吗,你叫什么,病了还是受伤了,有没有家里人电话?”
小狗不回答,挣扎着掀开眼帘,双瞳犹如脆弱的薄玻璃,干净剔透,蒙着一层水雾,眨眨就会碎掉。
喻瑶一时间呼吸有点不畅,等平复了这一波颜值暴击之后才继续说话,语调压得平而凉:“没力气说?那把手机给我,我给你联系。”
小狗还是不动,迷茫跟她对视着,甚至本能地往她身边又蹭了两下,湿乎乎的脑袋轻轻贴到她腿上。
喻瑶本来回暖的身体又一次僵住。
她不喜欢被人亲近,尤其是这种过度的肢体接触,对象还是个凭空出现的可疑分子,但小狗一脸纯白的求助模样实在无害,她自我斗争了一会儿,到底没有踹他。
她也意识到了,他不太正常。
没有酒气,绝对不是喝醉,身上的伤口有新有旧,不像是突发意外变成这样,见面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对她的问题做不出任何正确回应。
她猜他不是普通的伤病,有可能聋哑,或者心智有问题。
也解释了为什么长得这么好还流落在外面,说不定就是被故意遗弃的。
喻瑶皱起眉,下意识帮他抹了抹额头上的雨,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自己这种行为过于反常了。
一面抗拒他的亲近,一面又自发地去碰他。
未免双标得过分。
她马上抽回手,跟他拉开距离,找到小区保安室的电话拨过去,想叫人过来帮忙,至少把他弄到个干净地方看看伤势。
但打了几遍无人接听,多半都去处理小区的积水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人。
喻瑶试着拖动了一下,小狗看着瘦,还挺重,她自己搞不定,最后还是决定先报警,等警察来了,再商量怎么送医。
雨势逐渐减小,层叠的浓云间漏出一抹月色。
派出所离得近,警车几分钟就鸣着笛到了小区外,两个民警见着这种情况也有点傻眼,蹲下来先检查小狗的随身物品。
喻瑶没想到,之前还拽着她不放的小狗竟然极其抗拒别人碰触,拼命往后躲,嗓子里挤压出战栗的喘息,泪蒙蒙看着她。
喻瑶捏捏眉心:“……算了,我试试吧。”
她走近,俯身在小狗身上找了一遍,摇摇头。
证件,手机,钱,钥匙,一个普通人应该带在身上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
民警奇怪地在两人中间扫视一圈,他刚才搜身,明明看到这少年有一瞬间的眼神冰冷凶恶,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结果换喻瑶过来,潜在危险分子就成了布娃娃,小面团儿似的随便揉弄。
应该是他看错了。
民警清清嗓子:“派出所旁边就是社区医院,先带过去看看,你最好也跟着走一趟,帮他做个登记,看他这样……估计没家。”
喻瑶没有立刻跟着走,迟疑了一下,那双一直凝望她的狗狗眼就悄悄红了。
她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行吧,她是被迫的,就只送这一程。
喻瑶把口罩往上拉严实,墨镜挡住妆容精致的眼睛,一起上了警车。
天很晚了,社区医院只有值班门诊,做不了什么精细检查,何况派出所也没这个义务和经费。
处理外伤的时候小狗很虚弱,反抗得却厉害,喻瑶一靠近,他又温顺下来,湿哒哒的黑发滴着水,垂下头小声咳嗽,拉扯着肺部,听起来就疼。
医生啧啧感慨:“这是受了多少伤啊,像从车祸现场跑出来的。”
将近凌晨时才从医院转到派出所,小狗已经快睁不开眼了,还努力站着,迷迷糊糊追在喻瑶后面。
喻瑶发现小狗站直了比她想的更高,她一米六八,仰脸才能看到他的眼睫,那少说也有一八五了。
民警查了系统内部近期的失踪档案,照片里没有他,搜索资料库,不存在跟他相关的案底,喻瑶住的小区比较老,监控常年坏着,也查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时候去捐助箱那窝着的。
以伤势看,他至少在外头流浪三五天了,到现在都没人来报案,基本可以确定无家可归。
“他这种情况挺麻烦的,不说话,没记忆,神志也不清楚,”民警站在大厅里叹气,“今天先让他在这儿过一夜,明早我们就把他送到专门的救助站去。”
喻瑶缓缓“嗯”了声,大厅冷调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显出清冷锋利的美,即使脸藏起来,气质却无法隐瞒。
民警越发觉得她像哪个女明星,很有距离感,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没底了。
“另外还想麻烦你件事,”民警迟疑道,“我看他挺信任你的,你能不能把他哄睡了再走,不然他要是闹起来,我们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说完他回头,喻瑶也顺着看过去,果然撞上小狗可怜巴巴的目光。
小狗披了件最大号警服,一个人坐在长椅角落里,苍白孤伶,像棵潮湿的小蘑菇。
喻瑶知道,这条椅子就是他今晚的床了。
其实她不用管。
他闹不闹,睡不睡,明天去哪,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善良过剩的人,自己活得尚且焦头烂额,不需要对陌生人有多余的波动。
今天送小狗到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经超额了。
也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她才多瞧了几眼,凭什么大半夜的还要哄他。
她累死了,只想赶紧回家,一点时间都不值得为他浪费。
喻瑶满脑子这些理性的念头,然后迈开腿,中了蛊似的径直朝长椅走过去。
等到小狗跟前,她才烦闷地闭了下眼睛。
……他奶奶的,怎么跟想好的不一样?
嘴上喊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两个民警在一边盯着,喻瑶只好拍拍小狗肩膀,指了指椅子另一端摆好的枕头:“躺下。”
他反应有些慢,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喻瑶直接上手把他放倒。
小狗听话,丝毫没有反抗,任由她摆弄,他冰凉的指尖在她袖口上刮过,蜷缩着想勾住,但转瞬就被躲开。
喻瑶把手覆盖在他眼睛上,淡漠说:“睡觉。”
他睫毛长而密,湿润柔软,颤抖着在她手心里来回蹭,或许是被她的体温慢慢包围,他很快挨着她昏睡过去。
喻瑶直起身,手攥了一下,皮肤上还泛着小狗的潮气。
她快步走出派出所大厅,想了想还是跟照看他的那位民警要了手机号码,她说的是“以后遇到什么突发事件方便联系”,但心里隐约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离开之前,喻瑶下意识扭头,又看了一眼。
小狗不安地蜷着身体,在墙上投出一片灰扑扑的影子,他大概以为她还在旁边,连睡梦里的呼吸也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