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了程右那一眼,程夏就落了泪。此刻的程右,就像被围在狼群中的小羊一般,虽无助,却仍倔强的保护着自己最亲的人,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
周围不断有人对程右的行为表示不满,说是死者为大,还是将张氏入土为安的好。这大冷的天,在院子里摆着算怎么回事。眼看这大半个村子的村民都聚集了过来,再这么闹下去,影响也不好啊。
有几个汉子上前要将张氏抬走,程右嘶吼着抓起旁边的棍子挥舞了过去,"滚,你们都给我滚,谁也不能碰我娘,谁都不可以,你们都滚。"
程右吼的歇斯底里,程夏听的一阵心痛,眼见几个被惹怒了的汉子不管不住的要对程右动手,程夏快速的冲进人群挡在程右身前,冷着脸看着那些长辈,"你们要干什么,我弟弟哪里让你们不痛快了,你们要对一个刚失去了亲娘的孩子动手?"
"我,我们也是想让你娘得到安歇。"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在程夏冷厉的目光中漏了怯,不自在的嘀咕一句。
"安歇?"程夏突然笑了,回头对着顾氏笑的更盛了一些,"我娘安哪门子的歇,她死都不瞑目,你们还说让她入土为安,她就是进了地下,她也不甘心离开啊。"
"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你娘被自己掐死了,怎么就不甘心,她就算不甘心,也该去找你大姐,你瞪着我干什么?"顾氏冷着脸走开几步,不自觉的离程夏更远了几分。
程夏将痛苦不已的程右抱在怀里,冷声质问顾氏,"你既然问心无愧,那你当着所有叔伯大娘的面发个毒誓,只要你刚刚说了一句假话,那我小叔就要被天打五雷轰,你敢吗?"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放在顾氏身上,顾氏不悦的瞪着程夏,"好端端的你扯你小叔干什么,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发毒誓,我问心无愧。"
"好,"程夏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几位叔叔伯伯将我娘的尸体放回床上去吧,我娘的死既然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那就按我们村里正常出殡的流程走吧,该在家停灵几天就是几天。眼下我娘连个棺材都没有,这样也不像话,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婶子大娘看着程右哭的凄厉,而他露出来的胳膊和脖颈又满是伤痕,忍不住就是一阵鼻酸,她们本就接受不了张氏突然的死亡,如今听程夏这么说,更是可怜这两个孩子,纷纷附和并看着自家的男人,"将张氏抬回去吧,两个孩子都没能跟张氏好好道个别,再多给他们点时间吧。"
"不行!"顾氏直接说,本来刚刚都按照自己说的走了,偏生程夏又回来坏她好事,让张氏在家里待几天,是想要吓死她吗?她不同意!
程夏牵着程右走到顾氏跟前,将程右的衣襟解开了一些给顾氏看,也给所有的百姓看,"奶奶,你看看小弟,因为你的一己私欲,他遭受了这样的痛苦,你难道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抽筋扒皮吗?现在我不想跟你追究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你识相一点,我还能让你多活一个时辰,要不然,我们就鱼死网破吧,我去陪我娘,顺便带你去地下给我娘赔个罪。"
"姐姐!"程右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紧紧的揪着程夏的衣服,死死的,"你别离开我,我害怕,我害怕。"
程右哭的她心都碎了,她将程右搂在怀里,紧紧的,"好,姐姐不离开,姐姐答应你。"
程夏轻柔的抹去程右脸上的泪,勉强笑着说,"我们两个将娘抬回去吧,院子里太冷了,娘会冻着的。"
"呜呜,好,"程右呜咽着点头,走过去轻轻的抱起张氏的肩膀,程夏则抬起张氏的一双腿,缓慢的往房间里走。
顾氏冷不丁窜出来挡在他们面前,冷冷的说,"已经抬出去的死人,断没有再抬进门的道理,我们这家到底还住不住了?"
顾氏看程夏无动于衷,不由得拉过一直呆愣着的程老爹,气恼不已的捶打着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程夏抬眼盯着程老爹,眼睛眨都不眨,她倒是要听听,这窝囊的男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程老爹对着露出了一张黑紫脸色的张氏别开了眼,最后只是摇摇头,到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程夏冷笑两声,当真是个孬种。
程夏彻底冷了脸,抬脚踢了顾氏一下,"好狗不挡道,让开!"
顾氏被她踢的险些站立不住,看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哄笑,顾氏顿时一阵恼羞成怒,"死丫头,你敢将你娘抬进门,我让你看好。"
程夏回头看了程右一眼,"小弟,我将娘放下来,你先扶着点。"
程夏放下张氏,骤然抬眸,在顾氏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狠狠挥起一巴掌,直接打的她跌倒在了台阶上,嘴角瞬间见了血。
围观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程夏置若罔闻,上前一步牢牢的盯着倒在地上的顾氏,声音仿佛啐了毒一般,"我自诩从不打老人和孩子,你今天让我破了例,我再给你一下午逍遥的时光,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别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真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看程老爹着急的想上前,程夏倏忽转身盯着他,一双寒眸牢牢的锁在他身上,"我觉得你很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的。我看着你恶心,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怕脏了耳朵。"
程夏说完,再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和程右一起,将张氏抬到了原本的房间里。
程右小心的将床上的脏东西扫干净,仔细的将张氏褶皱的衣角抚平,他眼里含了泪,事情做起来却是一丝不苟,带了十足的虔诚。
程右跪在张氏的面前,一声声的磕着响头,"娘,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您就不会死了。"
程夏将程右揽在怀中,擦掉他不断滚落的泪珠,无声的摇头,"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自责。"
"可是都是因为我啊姐姐,"程右委屈的伏在程夏的肩头,"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娘害死的,我看着他们动手的,我使劲拦着,可是我拦不住啊。"
"昨天早上,奶奶看娘吃了药睡下了,就强迫我跟着外祖父驾来的车去镇上,我不愿意,奶奶就死命的拉着我去。娘醒了,娘让奶奶住手,还跟奶奶打在了一起,可是娘身子弱,根本就打不过。"
程右哭的稀里哗啦,"当时他们把我扯到了门口,我就听见娘大声的喊爹和大哥,可是他们动都不动,没有人帮娘,然后我就听不到娘的声音了,我就知道,娘没了。"
程夏手上青筋毕露,为顾氏的不择手段,为程老爹和程左的冷血无情和无动于衷,就为了一百两银子,就这么一百两,他们就能泯灭了人性。
"姐姐,"程右突然扑到浑身冰凉的张氏身上,嚎啕大哭,"从现在开始,我就没有娘了,我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就这么一句,程夏的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是谁说过,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张氏离开了,在这**,她也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程夏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却已经迟了。
她轻轻的抚摸着张氏的脸,那么凉,好像要将人心都冰冻起来一样。张氏已经对她亲近了,现在就像亲娘一样对她好的不得了,她断然不会像此刻这样,冰冷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舍不得的。张氏如果知道小弟和自己这么伤心,她一定不会就这么冷冰的躺着,她会起来抱抱他们的。
可是张氏起不来了,永远起不来了。
压抑的房间,沉痛的哭泣,经久不息。
田婶端着饭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程右已经哭得没了声音,程夏也呆呆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能看到眼泪汩汩的流,没有断绝。
田婶突然一阵难受,这俩孩子,这么听话又懂事,怎么就要面对这些呢。
田婶将篮子放在一旁,替程夏擦了擦眼泪,"孩子啊,别哭了,程右一直就没吃过东西,他还受了伤,你一直这么哭,他更是受不了啊。我拿了饭菜过来,你让他多少吃点吧,他还太小,身体受不了啊。"
程夏哽咽着止住了泪,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右抱了过来,接过田婶递过来的饭菜,喂到程右的嘴边,"吃点吧。"
程右摇头,"我不想吃。"
"乖,"程夏叹口气,像哄孩子一样的哄着程右,"你吃了,就有了力气,等晚上的时候姐姐让你看一出好戏,如果你身体受不了晕过去错过了,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什么好戏?"程右抽抽搭搭的问。
"你先吃,吃完我告诉你。"程夏保证的说。
见程右到底拿起了筷子,便抬头看着田婶,认真的请求,"田婶,帮我个忙吧。"
"你说。"田婶没有丝毫迟疑的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