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郎好笑的捏了捏程夏的鼻子,"歪歪心思又上来了是吧?"
"那你说啊,杜仲跟你是什么关系,好端端的不在京城做他的尚书公子,非要大老远的跑到穷乡僻壤的清献村来给你赶车,光是这份情谊,已经足够让人艳羡了。"
"你呀,"杨大郎宠溺一笑,"杜仲是我表弟,只比我小一岁的表弟。杜仲的母亲也是我姑母。"
"远的还是近的?"古代人的亲属关系盘综错杂的,五服之外的还能扯上联系呢。
听着程夏的问话,杨大郎突然笑了,"亲的,祖父只有我父亲和两个姑母三个孩子,我父亲排行第一,杜仲的母亲排第二,邵贵妃是最小的那个。"
程夏点点头,"那杜仲是早就知晓你的身份了吗?"
"没有,"杨大郎笑笑,"当年我随奶娘出了京城,却险些遇到追踪的人,情急之下奶娘和我都跳了河,河水湍急,最终救了我们一命。不过当时河水刺骨,我的身体还是受到了影响,会一直咳嗽不断,奶奶反倒还好。我们一路往南走,根本不知道要去到哪里,我们走了整整大半年,最后才在清献村落了脚。"杨大郎突然看向程夏,"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最后会留在清献村吗?"
程夏摇摇头,总不会因为那里太穷太偏僻了吧?
杨大郎轻笑一声,"因为别的地方都不会收留我们两个,**的户籍制度很严格,每个地方的人口都记录在册,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是要受到盘查的,所以有些地方的人便是看我们可怜,也不会让我们留下。只有里正,当年他看我们衣衫褴褛,又是孤儿寡母的,觉得可怜的很,也知道我们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不管是累,还是饿,都让我们耗尽了精力和体力。所以,里正给奶娘找了村里一直没能娶妻,也愿意娶了奶娘的杨猎头,就这样,我们在清献村落了户,还有了自己的户籍。"
程夏突然鼻头一酸,泪珠就滚落了出来,她又想起了去世的里正爷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先后给予了杨大郎和她最大的恩惠,那样一个老人,值得世间所有最好的祈愿,便是死后,也会位列仙班的。
杨大郎轻柔的抹去程夏眼角的泪,"里正出殡那天,你去了山头,我就在半山腰的位置远远的送了他一程。若是没有他,我不可能遇到你,也不可能娶你为妻。"
"你先接续说,"程夏还有好多要问的,她想先听杨大郎说完。
"在清献村住了十几年,看着奶娘生了二郎和丽华,她心底的阴郁消散了不少,我的心里也稍微舒服了一些。奶娘本来的相公是邵府的护院,他们二人的儿子只比我大一岁,后来也是葬身火海了。我过后才知道,汪直和王越将邵府所有人杀害之后,便放了一把火,将邵府从血海变成了火海。忠叔,也就是你说的邵老板他满身满脸的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奶娘的儿子和相公也死在那场大火中了。"
"那邵老板怎么逃出来的?"程夏问。
"我不清楚,"杨大郎抿唇,"我没和他碰过面,这些只是从杜仲口中听来的。"
"那杜仲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下落的?"
"五年前,"杨大郎将窗户阖上,带着程夏走到床边,拿过寝被盖在她的腿上,"王越和汪直怀疑有人逃了出去,但他们怀疑的只是我祖父和带走的两个孩子,奶娘和我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样我们也就相对安逸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每天只有晚上回到杨家睡觉,其他时间不是在习武就是在打探王越和汪直的消息。汪直被贬官之后回了自己的老家,一直没有出来过,但是他的府邸被万贵妃派人保护的很好,当时以我的能力,根本不能动他分毫。而王越则不同,他从来就不安于自己的老家,或者也是谨慎,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很久,总是处于变动之中,所以我总是查探不到他的下落,直到五年前。"
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吧,程夏想。
"五年前,我无意中得知王越出现在了江西的抚州府,抚州离建宁不是太远,我便动了心思要去杀他,但是他很谨慎,身旁的护卫总是不少,我没能得手,却也让他伤了筋脉,再没法施展自己的武功。也就是在那次,我在抚州无意中碰到了杜仲,他也是寻着王越的踪影而来,他并不知道当年逃出来的到底是谁,却也清楚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汪直和王越,所以他一直留意两个人的消息,直到看到我潜入了王越住的地方,又一路尾随我到了清献村,见到了奶娘,彻底确认了我的身份,他才现身。"
杨大郎轻笑一声,"他追了我一路,我不是没有发现他,而是我认出了他,这小子长得跟小时候几乎不差分毫。而他,又是当年和我关系最好的。我家里所有人都偏爱我哥哥和妹妹,只有大姑母,也就是杜仲的母亲,只有她疼我,是真心打心眼里的关爱。她总是让我去杜府,我知道姑母的心思,我的性子太阴郁,杜仲又过分开朗,姑母是希望我和杜仲多在一起能变得活泼一些。"
程夏突然笑了,撇撇嘴,"显然效果也不大嘛。"
杨大郎将她裹紧了几分,继续说,"大姑母知道我还活着,便一直让杜仲来陪我,而杜仲也乐得清静,因为姑母总是逼他成亲,他正好躲来这里,这一躲,就是五年。中间他会时不时的回去,待一阵再回来,用他的话说就是,他青楼的那些红颜知己一直见不到他就该移情别恋了。"
程夏噗嗤一声就笑了,杜仲这熊玩意,"那他怎么住到了黄墩村呢?"
"跟我住在一起难免引人怀疑,而黄墩村有姓杜的,就是和丽华有牵扯的那个小杜。且最主要的,黄墩村的里正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杜仲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他直接帮杜仲解决了一切。"
"所以就有了你去黄墩村抄书的事?"程夏哼哼鼻子,不客气的捏了捏杨大郎,"你当时把我都骗了。"
杨大郎捉住她作怪的小手,"当时我对你一无所知,怎么会交底。"
"哼!"程夏故意转过身去使性子。
杨大郎从她身后将她环住,贴着她的耳际轻声说,"你还说我呢,你自己的秘密还不是捂的严严实实丝毫不透露?"
呃,程夏顿时做了个鬼脸,让她说什么,告诉杨大郎她其实来自五百年之后吗?"那个,你有你哥哥和妹妹的消息吗?"
看着程夏又转移了话题,杨大郎无奈的笑笑,"没有,唯一知道的一个消息还是和杜仲相认的时候他提到的,我祖父带着哥哥和妹妹往西北方向去了,至于现在如何,我不清楚。"
程夏颔首,他祖父和哥哥那边,怕是不如他这么顺利吧,毕竟汪直和王越当年只以为逃脱了他们,定然将所有的人马都派去追踪,哎,不过,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
程夏转过身来看着杨大郎,笑了笑,"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也会无碍的。"
"嗯,"杨大郎淡淡的应声。
天高水远,在十六年前,他祖父抱着哥哥和妹妹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一刻,作为被抛弃的人,他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念想。江湖已远,各自安好吧。
程夏突然叹息一声看着杨大郎,"我竟然还嫁了个王侯贵公子,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杨大郎看她状似认真的样子顿时笑了,"那你在意吗?"
程夏努努嘴,"不在意。"
在意个毛线啊,整个大**的历史都烂熟在她心中了,别说是个王侯之后,就算是皇帝,她也没心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是抛开了感情,便是将她养在红墙**的紫禁城,她也只会觉得是圈禁。
"可是,若是以后你们邵家能洗刷冤屈,你会回到京城吗?"其实,她真的想去京城逛逛。
杨大郎牢牢的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你想去吗?"
"我想听你的意见。"
杨大郎垂眸,"可是我觉得你很想去。"
程夏笑了,"我很喜欢苏轼的词,最喜欢其中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在哪里都不如和你在一起来的安心。"
杨大郎猛地将程夏拉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他满足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程夏继续问。
"以前我确实想过,但是现在,只要能杀了王越,我就没有遗憾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各地走走,也可以去京城逛逛,可以去爬长城,吃京城特色的美食。"
程夏咧咧嘴,"你这次没能杀了王越,以后估计就不容易了。"
杨大郎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因为她知道历史!
九月初九宪宗驾崩之后,孝宗即位,王越就要被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了,到时候有了兵权在手,还有了皇帝的倚重,再想近王越的身,那就难上加难了。
程夏微微叹口气,以手为枕躺在了床上,她在想,若是王越被官复原职永驻京城,那杨大郎是不是要去京城寻仇呢。依着杨大郎的性子,王越一天不死,他一天不得安宁,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啊。
"想什么呢?"杨大郎躺在程夏身旁,将她揽在怀里,看她眉头紧皱,不由得担心的问。
程夏侧身看着杨大郎,细细的描摹他的眉眼,悠悠的说,"我在想,既然你如此在意王越,那我明天就带你去见见他来这座临海小镇要见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