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歌坐到檀木圈椅上,接过婢女奉上的茶。
“我认为以往的科举流程并不好,赶来参与考试的,多数是近处的学子,远处的大多困在了这迢迢之路上。不如每个县先行考试,过了县试的皆是可圈可点的人才了,若无盘缠来金陵城,这笔费用便由县里先行援助,向朝廷报销。”
李云临听她说完,脸色沉了沉,“如此一来,县里已筛选掉许多,来金陵城的考生便为数不多。你倒挺会给你前夫省事省银子。”
前夫?
楚天歌寻思着,这也没和离啊,怎么就前夫了呢?这嘴真是毒。
她把话烂在了肚子里,“朝廷是你的朝廷,我不过希望你能纳贤才兴国邦而已。”
李云临的目光锁着她低垂的眼眸,干笑道:“你从前不爱掺合大事,如今倒是操心起国事了。”
楚天歌放下了手中茶,“不一样,别再提从前。”
-
有身子不能在汤池里泡太久,可楚天歌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环环有些担心,便进来催道:“姑娘,该起了,闷久了对孩子不好。”
旁人都唤她娘娘,似乎这个称呼尊贵无比,只有环环知道她不喜欢那个称谓,私下便仍是唤她姑娘。
楚天歌终于从汤池中起身。
环环给她擦身子,轻声说道:“我知道姑娘不想面对他,可忍得一时,才有谋算将来的日子。”
楚天歌点头,目光落在她未好全的腿上。如今不太明显,可走得快了仍会瘸。
环环替她穿衣时凑近了,在她耳边道:“今日皇上召我询问姑娘的事,我去得早了些,皇上人不在,我便壮着胆子搜寻了一番,找到几分聿亲王的给姑娘的书信。”
楚天歌握住了环环的手腕,担心的说:“太冒险了,李云临发现少了东西会怀疑你的。”
环环却是一笑,“姑娘想看聿亲王的家书吗?”
楚天歌低垂双眸,“嗯”了一声。
未免有人进来,环环锁上了门,才将信从衣襟中拿出来。
楚天歌一张张的翻过。
环环看着她,似乎从未见过她眸中有这样的欣喜光芒,微微红润的眼尾诉尽温柔。
楚天歌反反复复看了许久,迟迟才一封封塞回去,交给环环,“你要小心,下次不要再偷了,知道吗?”
环环点头,“姑娘高兴就值了,我会小心放回去的。”
楚天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拥她入怀,任眼泪纵流,“谢谢你。”
外头宫女打不开门,敲了敲。
“娘娘,您不宜泡太久汤池,该起了。”
楚天歌拭了下眼泪。
环环轻轻拍她的背,替她说道:“知道了!”
-
楚天歌坐在床塌边,李云临的手伸过来握她的手,她赶紧缩脚躺去床上,蜷起身子向里。
李云临尴尬道:“身怀六甲,动作倒灵活。”
楚天歌紧闭着双眼,脑海中全是他那襟衣的明黄色,这个颜色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云临不慌不忙的进了被窝,从她脖下穿过了手臂,将她翻过来搂进怀里。
楚天歌靠着他僵了身子,似乎溺死在这龙涎香中,连带着肚子发紧不适。
李云临轻抚着她依然瘦小的肩膀,哑声道:“既然已经在我身边,是非仇怨都先放下吧。你想想我们从前……”
“我都忘了。”楚天歌打断了他。
李云临心头一窒,强行装作没听到,忆道:“我们在太师府的高檐上彻夜看星星,你没等到日出便在我怀里睡着了。后来我也一个人上过屋檐,却再没见过那样好看的星辰……”
楚天歌闭上眼,“别说了,睡吧。”
明明知道该奉承他,该讨好他,该骗得他死心塌地,再来谋夺他的一切。
可忍住不删他耳光,不立马推开他,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听他谈起过往,她还是十分抵触。
李云临把她搂紧了些,“那一年你娘同你去绵城,你带我一起去,说绵城好多年才去一去,要让外婆见见外孙女婿……外婆她不叫我三殿下,却叫我小临,你固执的一遍遍告诉她,不是小临是云临,万里无云的云,君临天下的临。”
外婆……
楚天歌的眼前浮现一张慈爱的脸,她的眉眼总是弯着的,她笑着对自己和李云临说:早点成亲,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赶得了远路,能去金陵城喝你们的喜酒,能抱一抱我的曾外孙。
可没过多久,外婆从绵城来了金陵,却是被囚车押来的,她受了株连,和楚氏一门一起上了断头台。
楚天歌刻意不去回想起任何亲人,每每触及心里都是血迹斑斑的剐伤,疼痛难忍。
那些在狱中等死的日子,她起初想着,云临可千万不要来探监,他哪怕不受株连,也会受牵连。
可后来,在面对死亡之时,她还是想见他一面,却在临刑台下的许许多多的人里,找不到李云临的身影。
当时不在,今后也不该在。
如今她已不屑再问一句为什么了。
她轻轻的挣脱了李云临的怀抱,背过身去。
李云临感觉到了她突然难以抑制的排斥,手臂上还残余她温热的体温,是这样孤单。
他频频醒来,发现自己每近一寸,她便外挪一寸,直至退到床的边檐。
在她又一个翻身要摔下床时,李云临反应极快得捞住了她按在床上。
楚天歌惊醒过来,看到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正紧紧按着自己的肩膀,下意识猛地推开。
她抱紧了被子的一角用力喘息,仿佛经历了很可怕的事。
李云临被推开了去,心头一窒,仰躺着呆滞了许久。
他自觉挪到了床边去,尽可能的离她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
_
姚红茹手帕蒙脸,皱着眉头穿梭在七横八竖的病人间。
“姑娘!先救我,我老婆孩子在家里等我!我不能死!”
姚红茹听见呼喊声,焦头烂额的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你有老婆孩子,我连个种都没给家里留,我才不能死!”
两句话便吵了起来,两个虚弱的病人竟扭打在了一起。
姚红茹跺了跺脚,“好了!我会一个个看过去的,你们的病都一样,要治就一块儿治了!别吵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退缩到一边。
人群中,有一个小伙子开口问:“姑娘,我们还能治好吗?”
“我会尽力的。”姚红茹说。
此病尤其罕见颇为棘手,传染性强,军中迅速感染了一片。
病来如山倒,尽管聿亲王第一时间将患病人员圈禁起来,可这病情不受控制的肆延。
有人抽泣着说:“没死在战场上,竟死在病中,这真是冤啊。”
姚红茹怒道:“还没死呢!”
也有人道:“聿亲王也染了病,朝廷不会不管我们的,再等几天,神医就会到了,大家先安心吧。”
帷帐内。
李烬霄道:“军中出此变故,唯恐胡人肆机进犯。等朝廷的援军到怕是迟了,必须尽早从别处调兵防护。”
他修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指了一处,“永义侯的五万兵马在这儿,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军队。你去联络永义侯借两万兵力。”
万承皱眉,“可未经朝廷同意私调兵马,王爷和永义侯都会有罪名。”
李烬霄轻声咳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