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陈康嘴角抽了抽,没有插上话,任由乔四喜继续讲了起来。
而旁边的几桌人纷纷竖起耳朵开始偷听,这种奇异的民间故事,是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平日不曾听到的。
尤其是距离陈康最远的一桌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华贵的米色丝绸,长衣静坐,手里端着茶水,轻轻吹了吹,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着陈康这边。
乔四喜一想到佩奇,话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有佩奇在的时候,您是不知道,配一次那就是十文钱!,老汉我平日就靠这些养活自己!”
“要是佩奇再生一窝猪仔,那更是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嘿嘿嘿!”
“可惜啊!它就这么跑没了!”
乔四喜一脸落寞,端起酒瓶子一饮而尽。
陈康万万没想到,原本想先寻找小羊肖恩,却先碰上了佩奇的主人乔四喜老爷子,乔治更是他的堂哥。
陈康喝了杯茶,顿了顿道:“佩奇的事情暂且放下,那王奶奶的事情又怎么说?”
原本还有些落寞的乔四喜,一听到“王奶奶”三个字,脸上顿时露出几分轻视的笑容,“王老太,呵呵!”
“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康微微眯着眼,浅沾一口茶水,“哦!此话怎讲?”
乔四喜冷哼一声,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嘲笑和戏虐的表情,道:“哼!她不过是个垱妇而已!”
“唐公子,还记得我刚见到你时说过的话吗?”
陈康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小牛耕老田嘛!”
“嘿嘿嘿!”乔四喜眯着眼睛笑了笑,脸颊上带着一抹醉酒的红晕,“那个王老太本名叫蔡若兰!年轻的时候漂亮着呢!”
“算是这京城有名的花魁,全京城20多家青楼,就数她的招牌最大,人最漂亮。”
“那个时候,想要夜宿床榻的青年才俊多不胜数,却是千金难求!”
“正当风头无两之时,她却突然官宣退隐,跟着某位才子跑了,无数男人为此夜不能寐,而女人们却暗暗窃喜,后来有坊间传闻,为她赎身的人,正是当时朝堂最年轻的官员——户部侍郎王世杰!”
“王世杰可是我朝当红人物,才学相貌俱佳,深得先皇器重,没想到他却有如此大的财力去为一个当红花魁赎身,谁也料想不到!”
“就这样一晃数十年过去,蔡若兰再美终有美人迟暮的一天,王世杰再官运亨通,也有落魄的时候。”
“于是,有一天新皇登基,已经升为户部尚书的王世杰被查出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强占民田、私建豪宅等十八条罪状,最后被判死刑!”
“幸得陛下怜悯,只杀王世杰一人,抄没家产,余下不论。从此王家彻底没落。”
说道这里,乔四喜顿了顿,眼神带着回忆的神色,似乎那段往事历历在目,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陈康从他追忆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不舍和留恋。
看来这个乔四喜年轻的时候,恐怕跟王家也有不少的牵连啊!
四周的座位上,同时响起一阵阵叹息,隐隐生出同病相怜之色。毕竟能在这六层坐下的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这样的事情在你争我夺的官场,实在太正常不过,难免令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一代新皇一代狂,谁坐朝堂谁称王,舍老离小再难聚,权财两空人亦去!”
这时候,邻座的一年轻书生摇头叹息,有感而发。
旁边的二胡老者伴着萧条的氛围,轻轻拉起了弦音.......
陈康暗暗点头,算是明白乔四喜当时为何那么说了,没想到这个王老太,或者说蔡若兰竟然还有这般波折的人生经历。
“那后来呢?蔡若兰怎样了?”
“她?”
乔四喜脸色一怔,摇头苦笑道:“蔡若兰可就惨了,玩了大半辈子,苦终于落到她头上了!”
“哦!此话怎讲?”
听到故事还有转折,包括陈康在内的所有人,再次竖起了好奇的小耳朵,不少人甚至直接侧过身,悄悄挪了挪屁股,靠得更近了些。
“蔡若兰年轻时水性杨花,风流成病,因为怕怀孕坏了身子,便早早吃下碧落丸!这种药一旦女人吃下,终身都不会怀孕。”
“蔡若兰本想一辈子当只鸡,却没想到意外撞上王世杰这么痴情的男子为她赎身,婚后数年多次想要孩子而不可得,在王家家母的压力下,只能默许王世杰续弦纳妾!”
“为了延续王家香火,王家家母遍寻京城,可王公贵族女子虽多,哪个愿意自己的女儿下嫁他人做妾!更何况还是被一只鸡压着!呵呵!”
乔四喜说道“鸡”字,语气故意加重了几分,似乎隐含了某种仇恨一般,令陈康颇感疑惑。
“王家家母无奈,只能在京城周边的村落寻找年轻貌美女子。”
“那时候,碰巧有一家四口外地流民留宿河上村,他们赶了许多天的路,吃不饱、穿不暖,就快要饿死的时候,遇上了好心的王家家母。”
“王家家母给了这家人一些粮食,还送了些钱,又见队伍中有一十四五岁的清秀姑娘,长得甚是漂亮,于是向女孩的母亲请求纳入王家为妾!”
“当时这家人连饭都吃不饱,两个孩子更是饿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女孩的母亲一听有人收留,别说是做妾,就是做个婢女都愿意,只要能让孩子有口饭吃活下去。”
“于是,王家家母欢喜地带着这个小女孩离开了,留给了这家人更多的钱,从此这家人就在河上村安了家,一住就是几十年。”
乔四喜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浓浓的感激,声音都有些呜咽,吐字不是很清楚。
而陈康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并没有打断他的故事。
“后来啊!这个小女孩很快结婚了,虽然没有八抬大轿,可对于穷人而言,结婚能有片红纸就算的上大富大贵了!”
“女孩的弟弟也来到了王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好看的砖瓦房,那么多的仆人,那么好看的衣服,那么好吃的饭菜......”
“弟弟觉得,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姐姐能嫁到王家,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姐姐也这么觉得,那是她笑的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最美的时候......”
“单纯的姐姐嫁入了王家,时间一久,王世杰似乎也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到令人心疼的姑娘,整天陪她一起出游、一起骑马,拉上不懂事的小舅子出门踏青,那段时光,真的过的好不自在!”
“呵呵!可惜好景不长,蔡若兰本身就因为无法生育而非常不甘心,纳妾之事更是被王母所逼迫,见到这个小妾年轻漂亮迷倒了王世杰,夺走了所有的爱,更是燃起了浓浓的嫉妒之心!”
“于是乎,一场报复开始了!”
“王世杰身为朝廷命官,经常出差在外,而蔡若兰则趁机以长夫人的名义压迫这个女孩,哪怕她做错一件小事,都要遭受各种毒打。”
“小女孩又惊又怕,又不敢告诉王世杰和王家家母,而且,那个时候,她已经察觉到自己怀了孩子。”
“为免遭受迫害,小女孩只能逃回娘家,在家中生下了一个男孩。”
“可对于女孩的弟弟而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遍体鳞伤的姐姐,他想要帮姐姐出气,上门找王家的麻烦,却被姐姐一把拦住了!”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弟弟忍了!”
“可是,这样的忍让并未获得蔡若兰的悔改,她得知消息之后,带着一大帮子家丁找上门来,强行夺走了小男孩,姐姐和弟弟想要争夺孩子,却被家丁阻拦。”
“当时来人太多,场面十分混乱,不知是谁一棍子打了下去,女孩应声而倒,再也没有起来,弟弟拼命地呼喊着姐姐的名字:乔小苗、乔小苗、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她死了!!”
乔四喜浑浊的眼睛里,不断涌出热泪,脸上带着浓浓的悲伤,语气哽咽,含糊不清,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康。
“唐.....公子,你说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有啥坏心思,为什么用鞭子抽完还不够,非要一棒子打死她呢?”
“就因为她穷......就不配活着吗?”
陈康呐呐不言,不知如何作答,他只是觉得嗓子眼有些堵,有些话不吐不快,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四周的座位上,时不时传来一声声低泣,有人哭、有人叹。
穿丝绸的中年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叹了一句:“戏子无情!”
“老汉,那后来如何呢?这个姓蔡的女子到底下场如何?”
老汉摸了摸泪水,看了一眼一身尊贵之气的中年男子,拱手行了一礼,道:“再后来,王世杰归来,蔡若兰告诉他,女孩已经独自离开,只留下一个孩子。”
“可惜王世杰根本不相信,一路骑马来到了河上村,找到了小舅子家,得知了所有真相之后,大怒不止,回家之后与蔡若兰大吵一架,决心休妻。”
“愤怒的蔡若兰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为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女孩而跟她决裂,于是她发动了疯狂的报复,开始密切接触年轻时的青年才俊,这些当年的痴情男子中有不少人已经在朝堂身居要职。”
“再加上蔡若兰虽然年纪大了,可尚有几分姿色,而王世杰得宠早已被人眼红不已,一番酒色交易之后,双方联合出手,与蔡若兰里应外合,构造王世杰贪赃枉法的‘证据’。”
“然后,再由朝廷官员负责从中打点一切。于是王世杰官罢被杀,王家家母气死,而蔡若兰凭着与朝廷官员不清不楚的关系,带着那个小男孩活了下来。”
“蔡若兰心中对王世杰有愧,决定养大孩子,为王家保留香火。小男孩慢慢长大,却与他母亲越来越像,蔡若兰每天看到那张脸,如中魔障一般,时间一久,就开始疯言疯语。”
“对小男孩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不是打孩子,就是打下人,时间一久,老情人们不来了,家丁们全跑了,而小男孩长大后也中了进士。”
“有一天意外撞见舅舅,被告知这一切之后回家求证,没想到蔡若兰全认了!”
“小男孩一气之下辞官而去,在异地安家,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而蔡若兰越来越疯了,每天抱着一头山羊走街串巷,肖恩、肖恩地喊着,谁见了都怕!”
“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只肖恩跑了,真是天意弄人啊!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