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上拉了好几个要出城回乡流民, 穿破烂,身上也有味。城门巡检士兵,闻着牛车上味道都有些嫌弃, 匆匆看了几眼,就为他们放行。
明珠也好多天洗澡, 她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臭, 她有点受不了,小声地说:“我好想洗个澡。”
红菱认真想了一下,告诉她:“等天快黑了, 我们去河边洗洗。”
明珠不可置信啊了声, “河边吗?”她有些扭捏, 又道:“那我是先不洗了。”
红菱说:“我你看着,你别怕呀。”她看了眼明珠, 接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以前肯定过过苦日子,不过现在既然落魄了,就不要端着小姐架子。”
红菱以前最讨厌官家小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觉着她性格好, 倒觉得她这个人不错。才肯帮衬她一二。若是换做旁人, 她连话都懒得说。
明珠被她说脸有些红, 她温声解释道:“我有端着, 我怕被人看见。”
“我都说了我你挡着, 不过若真是过不去心里这关, 那就得等我们安顿好才能洗一次澡。”红菱是被老乞丐养大,受得了脏,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自是所谓。
明珠想了想, 她抬眼看着红菱,下定了决心,“你帮我看着吧。”
等到快要天黑,明珠抱着包袱,和红菱去了后山小河边,找了一处能挡着视线碧潭。她脱了鞋袜,一双腿入池水之中,潭水冰冷,手脚蜷缩,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她忍着寒意,快速洗了个澡。
红菱觉着她一点都不脏,看她洗完了澡,将干净衣裳递了她。
明珠将身上湿衣裳脱了下来,换上平常穿衣裙。
红菱一直背对着她,等有些不耐,“珠珠,你换好了有?”
明珠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好了。”
红菱转过身,望着月光笼罩下美人,愣了愣,她实诚地说:“你长得挺美。”
出水芙蓉,清纯艳色。
红菱也什么文化,珠珠莫约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姑娘。
明珠新换裙子腰身有些紧了,她肚子越来越大,显腰身衣裙穿着其实不大合适,但她现在也有别多余换洗衣裳,只能将就着穿。
红菱这人虽然马虎,但眼睛珠子又不是瞎,她看着明珠微微凸起小腹,“你怀孕了!?”
明珠略显仓皇,用手挡在肚子前,“嗯。”
“你丈夫呢?”
明珠抿着嘴角不知如何作答。
红菱难免想歪了,惊诧猜疑:“你不会是情郎偷偷……然后就……”
珠珠看着年纪小,模样生嫩,也不像已婚之人。怕不是被臭男人哄骗,上了他,这才迫不得已从家里逃出来。
明珠顺着她话,点了点:“对。”
红菱恨不得用手指去戳她脑子,“你太傻了。”
明珠笑了笑,“我确实不聪明。”
这下红菱看着她眼神就更充满了同情,她认认真真跟她说:“男人都不可信,以前也有个男人想睡我,说娶我。”
她平日靠偷摸拐骗为生,那天恰好摸了那个男人钱袋子,让他抓了个正着。
他竟然报官,请她吃了顿饱饭。
红菱才不认为自己碰上好人了,果然过几天,那个男人就现出了大尾巴。
红菱被他打昏就跑了。
她加语气,又复了一遍:“错,男人说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刚说完这句话,明珠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明珠包袱里有几个大馒,虽然已经冷掉了,但有吃也比有好。
她默默啃了两个大馒,喝了半壶水,才填饱肚子。
明珠摸了摸自己肚子,抬起对红菱说:“我们回去吧。”
红菱抓住她胳膊,对她摇,“不能回去。”
牛车上龙鱼混杂,什么人都有。她虽刻意在脸上抹了灰,但也挡不住有心之人。
“等天亮了,我带你。”红菱拍拍胸脯,跟她保证。
明珠问:“可我们今晚睡哪儿?”
红菱现在嫌她麻烦已经来不及了,果然娇娇小姐就不好伺候。她说:“就在河边将就一夜,你不会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明珠摇,“不会。”
红菱很心地善良她升了火堆,明珠看她眼神里满是敬佩,感觉她什么都会。
红菱被她看浑身不自在,“你不要这样看我。”
“哦哦哦,好。”
“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想去扬州。”
“行。扬州有钱人也多。”
她随便摸几个钱袋子,应该能养活她们两个人,至于小孩子,应吃不了多少米。
两人昏昏欲睡之,不远处扬来一阵马蹄声。
小山坡对面牛车,被过往官兵一通搜查,车上稻草都掀了。
明珠一下睡意,红菱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估计又是太子人,处搜查纵火凶手。”
明珠后背沁着冷汗,她也终于运了一次。
第二天清早,明珠昨晚换下来衣服已经被风吹干,她换回打着补丁粗布麻衣,和红菱起早赶路。
红菱用兜里仅剩那点钱,带着她上了一艘货船。
明珠也争气,这回竟然有晕船,有候胸闷气短,就去船舱外边,站着吹一会儿风就好了。
红菱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骗你臭男人?”
明珠摇:“有。”
她对她笑了笑,“我一点都不喜欢京城,所以不会舍不得。”
心里难过,确实是有。只不过是难过办丧这件,真真儿是气人。
原来这辈子她混得不如上辈子。若是她这回真死了,怕也不能善终。
赵识也不担心她死不瞑目,半夜找他报仇。
红菱嘴巴笨,安慰人话也说十分粗暴,“你别难过,等到了扬州,我们挣到钱了,你再找两个年纪漂亮男人,让他们伺候你。”
明珠小声地说:“一个就够了。”
她愿望其实不大,也不贪心,找个善良男人过一辈子。生儿育,相夫教子。
平淡却也平安。
她有点钱,对方若是家境贫寒,她也是不介意。
明珠这边已经想好了将来日子,京城里是乱糟糟一团。
管愁发都白了,有不到七天就是太子婚期,可府里跟刚死了人一样,槁木死灰。
备好红灯笼和红绸,新做牌匾,都不敢再挂上去。
若不是他惜命,都想去问太子殿下这婚礼办不办了!
太子殿下病大好过后,就不怎么在宫里夜宿,不过晨昏定省,是日日不落。
管等他精神瞧着同从前两样候,才敢去过问婚细节,要如何置办。
话问出口,公主就怒气冲冲闯了进来,顶着一双红肿眼睛,道:“她们跟我说,珠珠死了。”
赵莘也是昨儿才回京城,乍一听见这个消息,根本就不敢相信。
赵识镇定自若捡起被她洒到地上折子,一张张整理好。
赵莘跺了跺脚,“珠珠人呢?”
赵识动作稍顿,过了一会儿,他扯了下嘴角,垂下眼眸,声音冷淡,“你不是说了吗?死了。”
赵莘眼圈通红,一脸快要哭出来神情,“她死了你都不能让她安息吗?”
连安葬都不肯好好安葬,那些人在她面前提起明珠死,都是落井下石看笑话神态。
赵识手用力攥着桌面,他抬起淡漠双眸,眼神麻木,他轻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安息?”
分明是她不放过他。
赵识说完这句话,止不住咳,他用帕子挡了挡,素净洁白手帕上悄声息染了一抹红,他漫不经心将手帕折了起来,放在一旁。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对她一点也不好!”赵莘忍不住替明珠委屈,大逆不道同他说:“我不想认你我哥哥了!”
人性!
“送她回去。”
“不用送!我以后都不来了,你不肯让她善终,那我来。”
明珠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将来连个祭拜她人都有。
赵识看她眼神结了冰,冷声吐字:“你敢。”
他说:“你回去吧,不要把这件告诉母亲。”
赵莘既讨厌他又害怕他,她本来想顶嘴,赵识好像看穿了她要说什么,冷着脸道:“母亲身不好,你若想害她生病,就尽管去说。”
赵莘擦了擦眼泪,一生气口不择言,“明珠跟着你不如死了。”
她说完,就跑了。
门外管疼不已,公主可真是哪壶不提哪壶。
他战战兢兢进房,说:“殿下,婚房里缺两幅字,您看是让别人写,是您亲自写?”
这字代表福禄之意,不得不视。
赵识忽然又想到了明珠,想起她写那些字,丑是不丑,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若是取笑她,她真会生气。
赵识脸上神情僵了僵,片刻之后,他说:“我来吧。”
管松了口气,他几乎都以为这桩婚快要办不下去了。不过好太子殿下也难过不了几天。
赵识提起笔,写完几个吉祥字,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
她会生气吗?
他从来都瞧不上她出身,初纳她进门,除了聘礼,什么都有。如今他却她姐姐写了礼。
她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了。又要憋着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可是怎么能怪他?谁让她死了?
她死了。
赵识胸腔里一阵剧痛,光是想起这三个字,就足够粉碎所有太平。像钉在肉里利刺,根扎他心尖刀,不见血不罢休。
赵识撕掉了这一红纸,他有气力同自己说:“算了。”
他眼睛里似乎有层漆黑冰冷雾气,眼尾是红。
赵识不能再跟她置气了。
他说:“去明家把婚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