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守夜的厮, 窝在墙角睡的半梦半醒,忽然闻到一阵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被同伴摇醒,“赶快起来!院着火了!”
火势汹汹, 红光映着半边天。
厮连滚带爬站起来, 手足无措往着火的院子看过去,“怎么忽然就着了这么大的火?”
虽说近来天气确实比较干燥,但也早过了最热的那阵日子, 不应该会走水起火啊?
同伴将木桶塞给他, 一巴掌拍上他的脑勺, “别想了!赶紧去救火!”
再不快点救火,整间屋子都快被烧没了。
明珠将收拾的包袱藏在门的草丛里, 自己则在脸上抹了两把灰,夜色昏暗,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
府里的人兵荒马乱, 都被从睡梦叫醒,打水灭火。
门原本也是严防死守, 但是救火的人手不够, 火势始终不见。故而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人都被叫过来救火。
明珠就是趁着这个时机, 悄无声息从门逃了出去。
她这次学聪明了, 也没有去客栈投宿, 更没有找马车连夜赶路出城。她得让赵识信她真的死了才行。
明珠趁乱跑到被废弃的城隍庙里过夜, 她孤身在外,倒也机敏,牢牢抱紧自己包袱,银票都贴身藏在衣里。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不叫人不注意到她。
在城隍庙留夜宿的还有些乞讨为生的怜人,有男有女,也有带着孩子逃难的流民,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就着铺盖靠着墙休息,也没人在意今晚这间破房子又多了个人。
明珠坐在稻草堆上,她不敢睡觉,这里鱼龙混杂,毕竟不是什么安全的方。包袱若是被人偷了抢了就要命了。
她身边坐着一个穿的破烂的姑娘,姑娘手里捏着个已经脏了的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吃。
城隍庙的大门破了个洞,晚上呼啦啦的风吹进来,把人冻的浑身一哆嗦。
蓬头垢面的姑娘吃完馒头打了个嗝,明珠看她像噎着了,心给她递了个水壶。
她抱着水壶猛灌了一口,“谢谢。”
“不客气。”
姑娘擦了擦脸,看着远处烧起来的半边天,“那边怎么着火了?”
明珠低脸,装作没听见。
“整栋房子都要烧完了,真惜。”
“应该不会。”明珠声说。
其他人像都被那边的火势给吓住了,指指点点了起来,“这火指不定要烧死个人。”
“那是哪户人家的府邸?别把祖上留来的财产都给烧完了。”
“你个蠢货,看方位应该是太子府那边。”
他们行乞为生的人,对京城的方位了如指掌。
“哦,真作孽。”
“要你的饭去,别操心咱们不该操心的事情。”
“我这不是看热闹嘛?看别人的房子烧了别说有多爽快。”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若是富商的房子烧了他们估计更兴,只惜今晚被一把大火烧了院的是太子府。
一间烧没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明珠默默听着,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一个字都没没说,只是抱紧了自己的双腿,盼着事情赶紧过去,她安心去江南。
太子府整个已经乱了。
管事看着倾覆的大火,眼前发黑,双腿软了软,他问:“人呢?人出来没有?!”
丫鬟抹着眼泪,声音止不住的抖,“奴婢也不知道。”她的哭腔越发明显,哆哆嗦嗦哽咽着说:“奴婢没看见明珠姑娘……”
没听见声音,也没有看见她的人影。
这个时辰,明珠早就睡了,人多半还在屋子里没出来,已经烧这个样子……
管事咬了咬牙,“有没有人进去看过?!”
“没有,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大的根本进不去屋子。”
管事是为数不多知道明珠已经怀有身孕的人,他跺了跺脚,抖着手指着人,“你快进宫将太子爷叫回来。”
再不回来就晚了。
这人显然凶多吉少,怕是已经救不回来。
管事都不敢去想太子殿知道这件事的心情,若今日死了个侍妾,也就罢了。明珠姑娘在太子殿心中的分量就是不一样,何况现在能是一尸两命。
太子殿心里有多看中明珠姑娘肚子里这个孩子,也有目共睹。当初甚至不惜让他私将明珠姑娘喝的避子汤换普通的补药。
管事越想越怕,面上被火光烤出热汗,背却沁出一阵冷意。
厮亦是为难,“现在宫门是关的,我们进不去,只能等天亮。”
管事一脚踢了过去,声音打着哆嗦,“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实在没有办法。”
宫门钥都有时间限制,不到早朝的时辰,谁也别想进宫。
管事闭了闭眼,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先…先救人吧。”
等到天亮,怕是只能让太子殿回来收尸了。
院那口井里的水都不够用了,他们只能绕到花园那个湖里舀氺,远水救不了近火,人一个个累的瘫倒在,也都得眼睁睁看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房梁烧的都不剩。
天光微亮,明珠睡的屋子被烧了废墟。
管事熬了一夜,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让人都停了来,叹了口气,“去宫里跟太子殿说一声吧。”
看样子,是连尸体都没剩来。
所有东西不是了灰就是了木炭,时也命也,前日阴雨连绵,偏偏就昨晚一滴雨都没。
厮匆匆忙忙拿着手牌进了宫,赵识刚了朝,正准备去见一见他的母亲。便听见通传声。
厮脸上蒙着灰都没来得及擦,他扑通一声在太子殿跟前跪了来,埋着头带着哭腔,想说又不敢说:“殿……”
赵识摘护腕,随手放在一旁,皱了皱眉低眸看了一眼他,“何事。”
“明珠姑娘…明珠姑娘…的屋子被火了烧了。”
赵识脸色一变,眼神突然也变得分狠厉,“她人呢?”
“不…不知道。”
厮哪敢说实话,他有条命也不敢跟太子殿说明珠姑娘没能救出来,被烧死在火海之中。
赵识迈开大步,急匆匆出了宫。他本为只是一场意外,着火大,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
赵识夺过车夫的马鞭,翻身上了马,鞭子狠狠甩在马背上,一路疾驰,片刻都等不得。
他的心越来越沉,不的预感在心底蔓延。
管事见太子匆匆赶回来,抬眸望了眼他严肃的神色,心道不。
“殿……”
他原是想说些让太子殿冷静的话,是个人见了那惨烈的废墟,也都会受不了。
太子殿走路极快,管事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往前走远了。
赵识咽了咽喉,“她人呢?有没有被吓着?”
没人敢回答他的话,也没人敢发出声音。个个活的像哑巴,闭紧嘴巴保平安。
赵识冷眼扫了过去,看他们的眼神比看着死人还不如。
有年纪的丫鬟顶不住事,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吓筛子,身体发抖,脸色惨白。
膝盖骨软了软,直接跪了来,喉咙里溢出的哭声不受控制。
这一声低泣,戳破了表面的平静。
赵识冷眼盯着她,声音听起来像是怒极了,“哭什么?!”
丫鬟忍着哭声,将牙齿咬碎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赵识越过他们往前走,穿过一道长廊,推开院门,看见烧的什么都没剩的废墟,他愣了愣,如死寂了一般。
过了很久,赵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明珠呢?”
管事深深呼吸,主站了出来,“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实在是进不去,明珠姑娘……她……”
“人还在里面,没救出来。”
赵识有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像一棵松树笔挺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眼睛一变的血红,握紧的拳头听得见骨节错位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灌入铅水,有一瞬间他说不了话。
天晕旋,头晕脑胀。耳边的嗡鸣声把他吵的头很疼。
赵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废墟,血线遍布,他一张嘴,喉咙就像被一刀一刀割了去,充斥着血腥味,他问:“没救出来?”
“殿……”
赵识抬手,像是不想再听他说话。他迈开脚的步子,沉重的乎抬不起来,惨白的脸色,在太阳浮现丝丝活死人才有的气息,胸腔里剧烈的疼痛,次逼停了他的脚步。
他不容易才走到废墟前,脚踉跄,双膝跪了来。
膝盖恰巧跪在烧了一半的木板上,尖锐的木刺戳破锦缎,扎在肉里,痛极了。
管事伸手去扶,被赵识一把推开。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又跌倒在。
他身又有人压不住哭声,抹着眼泪,声啜泣。
赵识眼神凶狠的望过去,眼睛里红的宛如进了血,他压低嗓子,说:“谁若是敢再哭就把舌头割掉。”
这一声威慑,总算让人都闭上了嘴。
赵识徒手在挖废墟,双手满是鲜血,缀满了细细的血痕,却似感觉不到疼。
管事不忍道:“殿,他们都翻过了。”
除了灰,真的什么都没剩。
赵识像没听见,一双手挖的满是伤痕还是不肯作罢。
“殿,火势真的太大。”
大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将真间屋子烧了个精光,熊熊烈火面包围,哪怕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天亮时,乎灰飞烟灭。
赵识咳嗽了声,喉咙里的血让他给咽了回去,阳光落在他死气沉沉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的更白了。
他感觉自己这是做了一场噩梦,醒不过来的噩梦,他回过神来,抬起脸面无表情望着他们,“怎么着得火?”
“奴才也不知道。”
管事是真的想不通,端端怎么会着火?除非是有人刻意纵火 。
谁这么恨明珠姑娘呢?不惜这么重的狠手。
他翻来覆去的想都没想到这么一个人,直到方才,他忽然就想明白了。
当初……
当初明珠姑娘是被太子殿强掳而来的,那个孩子也是太子殿用了心眼才叫她怀上的。
明珠姑娘软弱欺负,但性格也有点倔,也不是做不出玩火自焚的事情。
这个猜测,管事不敢说。太子殿肯定受不住。
赵识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额头不断冒着冷汗,手指也冷的像冰块,像是被人丢进极寒之。
她是自己寻死的,对吗?
宁肯带着孩子一起去死,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赵识不愿意信这个猜测,他的珠珠那么要漂亮的姑娘,那么怕疼的姑娘,怎么会舍得对自己这么狠?他一定会查到纵火的人。
赵识浑身僵硬,静立了很久,他说:“珠珠不会死。谁也不许哭。”
他像个执拗的病人,“谁若是敢哭,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说完这句话,府上的管事就看见太子殿嘴角溢出来鲜红的血痕。
一大口血,伤及心脉,像痛到深处。
管事此时就更不敢把之前从废墟里扫出来骨灰,交到太子殿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