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白雪漫天落下, 压在屋檐的青色瓦片。
红墙白雪,万籁俱静。
时无声胜有声,明珠以局外人的视线望站在雪里的男人, 他的身影清瘦高大,背影里透出冰冷的寒意。
明珠想看看赵识这个时候脸是什么表情, 虽然她看不见, 也猜得到大概是没什么表情的,就像平时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那么简单。
明珠藏在心底的怨恨乍然间就被勾了起来, 恨他心肠太狠, 恨他始乱终弃。
她恨的咬牙切齿, 若这不是一个梦该多好,她就冲过和他同归于尽。
明珠是被碧莹叫醒的, 后背沁涔涔冷汗。
明珠有些恼火,毕竟她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梦见过辈子的赵识,都快忘了他那副冷若冰霜的嘴脸。
她坐在床双手拥被子, “你叫醒我做什么?”
她还想听听赵识会说些什么,是怎样让人杀了她。
碧莹情一言难尽, “您梦魇了。”
“没有。”
“奴婢瞧见你双手伸在半空, 嘴里还嚷嚷要掐死谁, 人差点从床滚下来。”
明珠面稍有不自在, 却是不会承认这种丢脸的事情, 她反问:“是吗?”
“奴婢亲眼看见了。”
“我不记得了。”明珠含含糊糊说。
她这一觉睡醒四肢疲倦, 好像跟别人打了一架,耗尽了力气。
碧莹知道明珠姑娘最近嘴馋好吃,对她了,说:“厨房新做了样广式糕点, 您快起来尝尝。”
明珠听见往常她爱吃的糕点,竟然也提不起劲,她舔了舔唇,声说:“可是我今天想吃油皮面。”
“奴婢现在让厨房的人给您准备。”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厨房里早就换了一批人,到底是从宫里挑出来的大厨,不仅饭菜做的好吃,眼界也和旁人不一样。不会轻易就将谁看轻了,谁都不会得罪。
明珠捏了捏自己肚子的软肉,明知自己胖了不少,也不打算控制食欲,馋虫钩,心痒难耐,她又提醒了一句:“多放点辣椒面。”
饶是碧莹都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辣了?”
明珠已经穿戴好衣裳,素衣袄裙,袅袅娉婷,像夏日里一枝清透的夏荷,饱满的花枝沾染清晨里香甜黏腻的露水。
碧莹感觉明珠姑娘又变漂亮了,眉眼里的风情,与别的姑娘就是不同。可能也是胖了的缘故,看就像是被好好滋润过的模样。
明珠系好衣裙的最后一个盘扣,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天气没那么热了,我的食欲也变好了吧。”
她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又说:“而且吃辣的还可以解腻,我现在一想到之前吃的甜糕就想吐。”
太甜了,甜的发齁。
碧莹觉得也许真的是这样,人的感情都会变,口味自然也会变。
厨房那边快就将做好的油泼面送了过来,用来装面的碗比明珠的脸还大,满满一大碗,每根面皮好像都裹了层红红的辣椒面。
明珠闷声不吭将一碗面都吃光了。
碧莹被吓了一跳,“您别把自己吃撑了。”
明珠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并没有觉得撑,她说:“真的还好。”
也没有特别的饱,若是还有,她也能继续吃。
明珠望碧莹难以言喻的眼,后知后觉,她问:“我是不是吃的有点多?”
碧莹摇头,“没有,能吃是福。”
明珠走到铜镜前,照了照镜子,随后又摸了摸自己脸的肉,“我都有双下巴了。”
脸的肉何止多了一圈,鹅蛋脸都成了圆脸,肉乎乎的,显得特别稚嫩。
“可姑娘就算胖了点也国色天香。”
明珠还是有点臭美的,也喜欢听夸奖的话,所以她听见碧莹说她依然漂亮,难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打算继续心安理得胖下。
她才刚吃完油泼面,又想吃些瓜果,这个时节,就得吃西瓜。
明珠早前在院子里种了几根西瓜藤,还真的有根顺利开花结果,如今也已瓜熟蒂落。
她平日都舍不得摘下来吃,今儿怎么都忍不下来,扭了个已经熟透的西瓜,又找了个篮子,将西瓜放在里面,沉到井水里冰镇。
这西瓜大,她们几个人吃不完。
剩下的一半扔了也是浪费,明珠便让人给赵识送了过。
另一边,管事的让人布置大婚要用的品时,都叫他们避点明珠姑娘,这位目前还是受宠的祖宗,瞧见大红大紫的绸缎,难免不会拈酸吃醋,若气出个毛病,他们可担待不起。
为了避开明珠,府的丫鬟厮能绕就绕开她这边走。
明珠不仅得到了清净,还少了些盯她的眼线。
婚期将近,忙碌的也不只有太子府的管事,明珠也有好几天不曾见过赵识的面。
他总是忙一阵,空一阵。
赵识这几日接连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噩梦,满目都是棺材和白皤。
不是红色就是白色,看的人心有余悸。
寺庙那几日的诵经祈福,并未得到什么宽慰。
他睡不好,头也疼。睁眼闭眼都是明珠脸色苍白安安静静躺在床的样貌,胸口没有起伏,也听不见呼吸。好像睡了,又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
赵识让太医给他开了副安药,喝了几天缓过来,这才踏足明珠的院子。
他迈开腿,刚走进,就听见了她轻快的声音。
“放高一些,再高一些。”
明珠手里拿风筝线,正站在太阳下放风筝。
蝴蝶风筝好像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涂的五颜六色,乍一看倒是亮眼。
风筝越飞越高,已经越过了后院的墙头。
赵识走到她身后,搭她的胳膊,温声提醒,“风筝线快断了。”
风筝飞的太高,风也大,若是不及时收回来,线撑不了多久就要断开。
明珠努力让自己不被他看出异样,“还不够高。”
她倔强又固执,眼睁睁看风筝飞到难以企及的高度,还来不及高兴,风筝线果然如他所说,在半空中断裂。
油纸做的蝴蝶风筝摇摇摆摆落到院子里那棵高高的花树。
明珠推开赵识,双手提起有些碍事的裙摆往那边跑了过。
赵识跟了前。
明珠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演技也不好,她这会儿真的不想看见赵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在梦里一样,朝他扑过要掐他的脖子。
她深呼一口气,背对他,仰头专心致志望挂在树枝的风筝,话不说,就要爬树。
赵识见了头疼,揉了揉眉心,“你下来。”
明珠不听他的话,脚已经蹬了树干,动作出乎意料的灵活,快就爬到了一个够得风筝的位置。
她伸手够,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赵识脸色青黑,也不敢大声说话,怕吓她。他的眼皮狠狠跳了下,压低嗓音,“心点。”
明珠顺利拿到风筝,从树跳了下来,一双腿落在柔软的草,也没摔也没崴。
她拍了拍身的树叶,将断了线的风筝交到碧莹手里,“帮我放好。”
赵识拽过她的手腕,拉拢到自己面前,“太鲁莽了。”
明珠低头,刻意躲开他的视线,不肯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自己藏不住眼里的怨恨,叫他看出端倪。
她宁肯对面,无聊的数绣花鞋的花纹,“树也不高,就算掉下来也摔不死。”
赵识将她的手腕捏疼了,“腿摔断就没有关系了吗?”
明珠软绵绵的顶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识抬起她的脸,“风筝没了就再买一个,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哪有她的身体重要,若是真摔下来,她自己不心疼,他也舍不得。
明珠避开视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明珠听了这话过后抿了抿嘴,没有作声。自己做的风筝和买来的风筝,就是不一样。
赵识观察力细致的惊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明珠在躲他,眼躲躲闪闪,扭张脸,不愿意看他。
她越是不情愿,他就非要逼她不可。
男人的手指含丝丝寒意,用了点力道捏起她的下巴,半逼半就她抬起脸,透明玻璃般的眼珠子被日光晒成了浅陌的琉璃色,眼眶里拉扯一根根显眼的血线。
赵识愣了一瞬,“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明珠告诫自己不忍则大谋,她敷衍说:“太阳晒的。”
赵识看她明显多了些肉的脸颊,倒也没有多么担心,“回屋吧。”
明珠也不知道是看见他犯恶心,还是被太阳晒的犯恶心,亦或是方才跑动的太猛烈,总归这个时候不太舒服,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头晕目眩,她脸色发白,在刺眼的日光下显的惨白。
她晕倒之前,手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袖。
赵识面色一变,双手接住她的身体。
明珠已经晕了过。
赵识将她抱回屋里,声厉色荏让人叫了大夫过来。
赵识看她煞白的脸,手指都在抖,不知为何就想到她没有气息躺在棺材里的画面。
他咬牙切齿想,他刚才就不该让她爬树,又跳下来。
她这样弱的人,迎风一吹就要倒。
大夫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连滚带爬诊脉。
大夫被太子殿下用森冷的目光直勾勾盯,吓出一身冷汗,诊过脉象之后,他终于能松一口气。
赵识问:“她怎么了?”
大夫赶忙道贺:“恭喜殿下,姑娘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