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雄早在发现自己陷入前后夹击的时候就动了召唤骑兵的心思,只是限于未得到夔安的指令而迟迟不敢行动。此刻听他话音一落,当即急急忙忙地摘下腰上的一个皮囊,从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和一节尖尖的木燧来。
“来两个人护住我!”支雄仰头大叫了一声,也不等人回应,忙低下头去把住木燧开始钻起火来,谁料紧张之下手脚发颤,连钻了好几柱都没捣鼓出半点火星,听着身周越发惨烈的厮杀声,支雄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蛮牛,蛮牛!快放焰火!”夔安用力架住一个鲜卑骑猛劈下来的一刀,扭头朝支雄厉声怒喝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火,火!我要火!”面色煞白的支雄一手提着纸包,一手舞着木燧语无伦次的大叫道:“木燧坏了,我引不燃焰火!”
听了这话,原本鼓着劲一味砍杀的夔安一口气没接上来,急怒攻心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怨愤地朝支雄瞪了一眼,低喝道:“拿好焰火,跟在我身后!”说完,强提精神挥刀往余烬犹存的营地上一指,大吼道:“羯人勇士们,随我杀回去!”
吼罢,夔安使出全身力气荡开挡在身前的两名鲜卑骑,领着支雄折身往来路狂奔而去。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弄懵了的羯人还沉浸在厮杀中没回过神来,等他们看着两名首领已突围回撤时,汹汹而来的鲜卑骑又拍马舞刀逼近到了眼前。路临绝境,人至死途,羯人们骨子里的暴虐终于被彻底地激发了起来,他们赤红着双眼,不管不顾敌人手中割体裂颈的刀锋,乱挥着环刀凶狠地向对方猛扑了过去。
营地上袅袅黑烟里,一个剧烈燃烧着的火团终于被掷上了天空,斜飞向上的火团爆发着一缕淡黄色的火焰,在这星垂平野的千亩塬上显得颇为突兀和醒目。支雄张着嘴大口喘息着,焰火燃烧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烟,刺鼻的硫磺气味引得他和一旁的同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支雄已全然顾不得身体上的小小不适,他满怀希冀地仰头望着天上的火光,支着耳朵极力搜索着将要从暗夜里传来的马蹄声。
但马蹄声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应火而来。让他同样庆幸却惶恐的是,鲜卑人似乎还是没有主动攻进营地里来的意图,他们极为克制地勒住了马,任凭仅存的五六个族人拼死逃回了这块烟笼焰罩之地。
“鲜卑人是想要把我们拖死在这里!骑兵,只要我们的骑兵一到,我们就一定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夔安无奈地咆哮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已逐渐消散在夜空中的焰火,怒道:“这群四个蹄子的越来越不像话了,焰火都发出这么久了,他们竟然还没有进攻的迹象,难道连我的命令也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首领稍安勿躁,我想骑兵不可能见焰火不来,或许他们是被鲜卑人的什么诡计给绊住了。”支雄心中的惊惧虽比夔安更盛,但此刻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给自己这边仅存的几个能战之士宽心打气。
羯人骑兵与夔安之间的龃龉,他作为神岩寨三首领之一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当日桃豹因为骑帅布拉塔在冠爵津中散布刘越的谣言而将他刺死于马下之后,连同原属于布拉塔的骑兵在内的所有羯人骑士都将精于马战的桃豹奉若神明,从那以后,羯人骑兵当中只知有三首领桃豹,而不知有大首领夔安。后来,为平息寨中其他族人的不满,夔安以肆意滥杀为由将桃豹缚下治罪,并尽数剥夺了他统领羯人骑兵的权力。此后,夔安虽一举获得了全寨步骑的指挥大权,却陷入了羯骑对他不冷不热甚至阳奉阴违的烦恼之中。
但支雄知道,羯骑对夔安的冷淡只是为了表达他们对桃豹下狱的不满,而并不是打心眼里对夔安这个大首领之位的轻疏与漠视,所以当夔安下令调遣一部分羯骑以作策应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违令不尊而是依命而来。既然如此,羯骑们就不会置首领据焰火为号的指令于不顾,任凭首领所带的步卒陷入死地而在一边袖手旁观,他们不来,绝不应当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盛怒过后的夔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他侧着耳朵静听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听到有马蹄声的响动之后,他那张被怒火烧得红通通的丑脸上渐渐堆起了凝重与决然之色,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只见聚拢在身边的除了支雄外就只剩下了五人,所幸的是这五个人中只有两个胸前带着几道并不严重的刀伤,都还算得上是没有丧失战斗力的精壮汉子。二十余人信心满满而来,眼下却只有五六个人虽自己舍命突围了,一想到这,夔安的心中便泛起一阵阵郁闷至极的酸楚,他闭着眼悄悄叹了口气,将脸上多余的神情一收,闷声闷气地下令道:“所有人听我号令,不要与敌人纠缠,尽量避免与鲜卑人接战,大家都跟在我身后,随我往西北突围!”
“那,那我们就不等外面的骑兵了?”一个羯人仰着脸朝夔安问道。
“不等了,等不了了。”夔安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西北边黑沉沉的群山,刚刚经历了一进一退的他敏锐地感觉到,西北边是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如果再不当机立断突出鲜卑人骑和晋人步卒的围困,只怕今夜自己就要全军覆没在这烟火缭绕的敌人营地之中了。
说完这句话,夔安只觉心头猛地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与悲凉,他又长长地吐了口气,幽幽道:“等我们确保安全之后,再派个人过来通知格布鲁花他们,让他们遵照我的命令返回山寨,如果他们还都在的话……”
“那我们的计划……”支雄体味到了夔安这句没说完的话后面所蕴含的残忍和无奈,他知道,眼下唯有按夔安的吩咐死命突围,自己等人还会有几分逃得性命的希望,但夔安一心想借此振兴羯人的雄心壮志呢?就此无疾而终了吗?还有,介休城刘越那里,又该要怎样去向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