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冷泉关的天然阻隔,这个关于冠爵津中胡人的传言有没有流出关外对胡贼们造成什么影响不得而知,但身为传言主角之一的刘越刘司马这两天心情却异常烦闷,之所以烦闷,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对新募县卒的训练上。
自从两天前县衙门前检校兵卒之后,李矩便带着自己手下的四个关卒去了冷泉关。虽说当日刘越让其他十五名新卒也跟着他一起上了关,但这十五个人的用处毕竟不是为了守关,因此,在关上闹哄哄地呆了一天之后,这些新卒们就被李矩毫不客气地赶回了介休城。
有新卒而不练,那是随时都可能一哄而散的节奏,而训练士卒,却又是个耗时耗力的苦累活。介休县上下武备弛废得太久,如今除了县尉韩奎之外,也就只有中尉司马刘越能有练兵的资格和能力了。
韩县尉自前日武库一行之后便病倒了,刘越亲自去他家看过,病虽然不算太重,大约只是感了点暑热之气而已,但他的表现却夸张得令人咂舌称奇:吃喝拉撒全仗人服侍也就罢了,见到刘越前来,他连说话都出不得声了,只是满脸凄苦地拉着刘越的手,一声长一声短地不停叹气。
更奇葩的是,韩奎一家老小也不知怎么地,一见了刘越,都围上来向他哀哀地哭泣,直哭得刘司马一阵心烦意乱,只得找了个借口飞也似地逃了出来。于是,训练介休新卒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中尉司马的肩上。
练卒之要无非有三:技击、军纪和士气。弓马娴熟,此为技击,令行禁止,此为军纪,勇猛精进,此为士气,这三者当中,技击是基础,士气是关键,但军纪却是核心之所在,军纪的严明或松弛,是衡量一个将校水平高低的重要指标。
昔日孙武替吴王阖闾讲解兵法之要,吴王让他训练宫中三百妇人为验。孙武于是设旗帜,申指令,击鼓以示进退。宫女妇人视军纪为儿戏,孙武相继斩杀了两名宠姬队长,此后鼓声再起,妇人们无不战战兢兢,左右进退,回旋上下,没有一人敢违令犯规。
刘越不论是后世还是今生都没有过任何练兵的经验,不得已之下硬着头皮上场的他,在几乎快要搔秃了脑勺上的头发之后,这才勉强给十五名县中新卒定下了临时的训练内容,那就是后世入学前军训时的必修项目: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踢正步。
还别说,这套简单易行的操练方法在刘越强势的要求和权威的高压下进展得相当顺利,经过两天严格的训练,原本松松散散的十五人队伍进退举止之间虽还显得较为生涩,但整体上看起来竟也隐隐有了些令行禁止的严整气象。刘越虽颇有些得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要摆脱这种枯燥而无聊训练的心思却逐渐壮大起来,这情绪让他觉得越发的心烦意闷。
第三天一大早,县令温如新出现在县郊的练兵场,当他陪着笑脸向刘越说想要抽调几名新卒去暂时充当税丁时,刘越累积了两天的燥意顿时找到了倾泻的缺口,他铁青着脸吼了一大通时候全然记不起来的话,恨恨地一甩手奔进了城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温如新和噤若寒蝉的县卒们在朝霞和晨光里错愕凌乱。
刘越头晕脑胀地冲进了驿馆,一眼便看见张宾伸腿斜靠在驿馆中庭的廊柱下惬意地晒着太阳,他的身前摆着张低矮的小几,上面摆着一坛子杏花烧,一个酒碗和一小碟粗盐浸渍的菽豆。刘越没好气地大步走了过去,也没和他打声招呼,伸手提起酒坛,凑在嘴边咕嘟灌了一大口,随即掩口咳嗽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张宾的对面。
“怎么?这一大早上的,刘将军为何不在城外训练士卒,却反来抢我的酒喝?”张宾笑着看了刘越一眼,打趣地说道:“瞧刘将军脸色不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
“荀子劝学中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刘越闭着眼长吁了口气,缓缓说道:“可我又听说,汉陈藩年十五时,居处庭宇芜秽,薛勤问他为何不洒扫以待宾客,他回答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这两者境界相反却都流传于世,你说究竟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张宾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拈起一粒豆子丢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刘越睁眼看了他一眼,自失地一笑,摇头叹道:“我明知训练士卒的重要,却始终无法静心投于其中。你说,这是不是世人常说的好高而骛远,眼高却手低呢?”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心怀幽愤,”张宾轻轻拍了拍手,抬眼看着刘越笑道:“我倒是认为,小与大之间并没有那么多非此即彼的联系,治事如为政,关键在于用人,择人而置事,度其才,量其力,使之各司其职,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上加难啊,”刘越眉头略略舒展了开来,将酒坛放回几上,双手抱着头慨然道:“就拿介休眼下的情况来说吧,钱粮是有了,兵卒也募了,但适合练兵的人却少之又少,韩奎出身行伍本是最好的人选,但他却偏偏装病不出,我对此实在捉襟见肘,除了亲力亲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司马有此胸怀和担当本是极好的,只可惜心有余而计不足啊。”张宾伸手拿过酒坛往碗里倒了一碗酒,低头深深一嗅,摇头晃脑地说道:“司马虽知募兵的重要,却把求将一途置于脑后了。介休虽小,晋人户口也有五六百之数,其中世家贵族虽不多,但地方豪强、本土大姓也不算太少。这些人家中子弟必有熟于弓马通于兵略之辈,他们自认身份比良人和百工杂役高贵,不屑于应募兵之制,却心怀投效之心。司马目不见此,却只说无人可用,岂不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