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区域虽然距离前线还有三十公里,但流落至这边的溃兵还真不少,也怪不得第36步兵旅团要分出不少小分队进入乡野搜索。
仅两个警卫班进入日军还未抵达的村庄,就接收到匆忙撤退军队留下的伤员十几人,还有来不及走被迫滞留的士兵七八人。
可警卫排要寻觅战机揍日本人,那些动弹不得的重伤员也没法带上,还是只能交给村民们, 不过,考虑到村民们要向南逃难,还要抬上重伤兵,老黑还是做出了补偿。
被伏击日军身上携带的从乡村中抢劫而来的财物真的实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管是粮食还是金子银洋,被老黑按照照顾伤兵的人数交予村民,请他们退到九江、江夏等地再将伤员交给当地的医院。
而被滞留的士兵,老黑也没将他们强制征入军中,而是询问他们本人的意愿, 愿意加入独立营的,就发枪立即从军,不愿意的,给几块银洋让他们做路费去南边找他的老部队。
唐刀在军事会议上主要强调过新兵征召的问题,独立营需要的是一门心思和日本人干的真正军人,不是人数。
老黑等一批下级军官忠实的执行了唐刀的意愿。
大部分溃兵经历了这场残酷的战争,更遭遇了部队被打散单人流落乡间惶惶不可终日的辛酸后,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根本不愿意再面对日寇,多是选择了拿上银洋和村民们背着被褥粮食向南撤退。
但终还是有人愿意留下来和老黑他们一起战斗,哪怕老黑的两个警卫班还不足30人。
那名名叫邓桂海年轻人军衔不过是名军士,平平无奇的脸,平平无奇的军衔, 但令老黑欣喜不已的是, 却是这位的军种。
邓桂海是一名中央军的坦克车炮手,而且还是精英级炮手,在淞沪会战中, 这位所在的坦克有过击毁两辆日军坦克的记录。
这可是稀缺人才!
独立营现在有牛二这样的步枪级神射手,有黑子这样的机枪射手,有程铁首、莫松子这样的机关炮射手,也有以庞大海为代表的一群老炮手,可坦克这种会呜呜跑的铁乌龟炮手却是没有的。
别看独立营的官兵们没少和日军的89式或是94式坦克打交道,防御战中也并不虚他们,20毫米机关炮就是专门为其准备的,可那毕竟是防御战,大家伙有时间给机关炮先构筑一个坚固的工事,而后才能和其对射。
如果是遭遇战或是野战呢?能四处游走的铁壳坦克自然是非机关炮所能比拟的,尤其是89式坦克的57毫米坦克炮,一炮过来,三层的沙包工事都挡不住,往往是工事和其后的人员一起炸飞。
但拥有机关炮的独立营官兵们心里更明白,他们这都算不错的了,好歹有机关炮能和日军的坦克搞一搞,尤其是原43军的老兵们,他们当时在大场镇和日军一战,别说什么机关炮了, 就连迫击炮都少得可怜, 面对日军打头冲过来的坦克,他们没有别的可以抵挡。
唯有血肉之躯!
抱着炸药包或者是集束手榴弹,以爆破小组去炸坦克。
但坦克上装备的机枪和其后跟随的日军步兵也不是吃素的,那会那么轻易让步兵接近坦克?
想炸掉一台日军坦克,往往都得损失几个爆破小组甚至更多。
最痛苦的或许还不是牺牲多少人,而是眼睁睁看着日军坦克碾着曾经亲密无间的弟兄们的遗骸向前,自己豁出命却也阻挡不了。
可以说,坦克就是轻步兵们的噩梦,对还活着的人所造成的心理伤害不比重炮来得少多少。
若是自己的部队有可以和日军匹敌的坦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当然了,中国不是没有坦克,淞沪会战中中国派出了自己仅有的一个坦克营,虽是因为战术等原因造成最终坦克装备尽毁,但同样在初期登上战场的时候也给了日寇步兵沉重一击。
在钢铁巨兽面前,日军的血肉之躯同样是不堪一击的。
只是,随着日军组织的一次夜袭,中国仅有的一個坦克营的最后一辆坦克消失在了那座血肉磨坊中,成为中国最早退出会战的兵种。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位精英级的坦克炮手竟然会流落乡间。
经过老黑又惊又喜且谨慎的询问,才得知这位毕业于厦门大学的闽籍高材生在坦克营装备尽毁之后继续随87师战斗,在不久前爆发的金陵保卫战中扼守渡口,最终于城池失陷之前全军溃败,自幼生于海边水性纯熟的上士于滔滔江中飘行近十公里逃得一命,流落至此间时早已精疲力竭还发着高烧,若不是当地村民收留修养了两天,估计早就病饿死于乡间了。
“长官,我当日大学毕业即选择远赴东南参军入伍,就是为保家卫国,此战我身为中华军人未能守住城池令金陵父老蒙难,深以为耻,还请长官再给我恢复军人之荣誉的机会。”年轻的上士就是如此向老黑陈述自己的决心的。
没有再犹豫,老黑当下就决定把这个‘大宝贝’吸纳进独立营,他也相信唐刀会喜欢这名装甲兵上士的。
不仅是他的稀缺兵种,老黑和警卫排的士兵门一直有很美丽的坦克梦想,而是,老黑从他身上依稀看到了长官的影子。
不仅有学问,而且意志坚定。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的人从此就躺在摔倒的坑里一蹶不振。
唐刀说过,当前的中国,很难打得过工业实力强劲的日本,最大的可能是屡战屡败!
这其实是一个令人无比绝望的论调,那次战斗不得付出不知道多少条人命?可依然要败,那些人命就如此不值吗?
但老黑更记得唐刀加上的那句:屡战屡败,那我们就屡败屡战!日本人工业实力强劲,我们中国有一个亿老爷们儿,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总有一天,会耗到他们连制造子弹的钢铁都必须得熔炼家里的菜刀的。
这场战争,中国必然会胜利!这是唐刀最后的总结陈词,无疑也给了独立营官兵们足够的信心。
或者说,唐刀是第一个给自己麾下士兵们锚定了一个心理目标的指挥官,不茫然,坚定向前,是目前独立营官兵们和此时连遭挫折不免灰心丧气的中国士兵们最大的不同,而不仅仅只是装备精良。
只是此刻老黑可不知道,唐刀所说的那些并不是空穴来风,到了战争后期的日本,是真的连菜刀都变成木头的了。
装甲兵上士表现的很不错,就算没有坦克,给他一杆步枪,在后来两天的战斗中也干掉了两名日军,跟上了警卫排士兵们的平均水准。
除了这位能在未来给予独立营帮助的装甲兵上士,在一座拥有人口300多人的大型村庄里,老黑竟然还见着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个穿着旧棉袍的孩童,就在老黑给村民们讲完利害关系,催促他们尽快离开家乡向南,孩童却是怯生生的指着老黑对身边的女子说道:“我见过这些伯伯!”
这话说得老黑和士兵们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这个孩童或许是见过穿同样颜色的军人。
只是,孩童下一句话将老黑惊得目瞪口呆:“伯伯就在那个大房子里,很大很大的房子,爹爹就因为那个大房子,去天上了。”
那个大房子?在老黑的记忆里,除了四行仓库那栋大楼,再没有比那更大的房子,也再没有比那更让人绝望的战场,但也再没有比那更令人热血沸腾的战场。
他们在那栋被三面包围的战场上浴血搏杀,数以万计的民众在一河之隔的对岸为他们欢呼呐喊。
那是老黑最绝望也是最荣耀的时刻,他如何会忘。
只是,这个小小孩童如何知道他在那栋大房子里?哪怕是独立营中,也不过是那些四行营老战友和他的警卫排士兵们知道,还有,他爹爹为何因为四行仓库死了,难不成他是那位战友的遗孤?
见老黑的脸色大变,孩童身边穿着粗布棉服的女子顿时大为紧张,连忙躬身致歉:“老总,小儿年幼,最近更是因为兵灾受到惊吓,常说些胡话,还请老总勿怪!”
“夫人请放心,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我也觉得他甚是眼熟呢!”老黑看见妇人知书达礼,心中更是一动,脑海中原本模糊的记忆越发清晰。
心神激荡至下,迈开大步走至孩童身前,蹲下身子,柔声问道:“你既然见过伯伯,那能告诉伯伯,你的名字吗?”
“我叫月逸满,爹爹还在的时候常叫我楠儿!”孩童凝视着老黑身上已经有些破烂的深蓝色军装。“伯伯,我真的见过你,好多和你一样的伯伯,你们在那栋大房子里打鬼子,我想给你们送糖饼,可我家没了,爹爹娘亲也没钱了。”
“哈哈,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老黑突然放声长笑。“你爹叫月长青,对不对。”
老黑原属于唐刀的三排,基本都在大楼另一面驻守,很少有机会到面对租界的那一面,也没机会见着那个给驻守四行仓库之军鞠躬的小小孩童,也没见着他那位第一个跳下河打捞同袍遗体的勇敢父亲,但这并不阻碍整个四行仓库的守军知道月长青的故事。
澹台明月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在夜间通过秘密交通线和物资一起被敢死队运过来,四行仓库的士兵们听闻此事,无不心情激荡。
他们既然敢进四行仓库,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死亡对于老黑来说,已经不是最恐惧的事,但他依然有怕的,他怕自己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在这里,无人知。
但自从听到河对岸租界里民众们的声音后,那些曾经恐惧的,就那样荡然无存了。
他们知道,他们知道自己在那座坟墓为中国而战!
当然,更让老黑和那些士兵们感动的是,他们在为国而战,以月长青为首的民众也敢豁出命为他们而战,他们不止是军民,也是袍泽,整个中国都站在他们身后,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月长青的名字就这样进驻于四行仓库每个人心里,哪怕到后来离开四行仓库,已经成为四行营营长的唐刀还专门向澹台明月打听了月长青的消息,得知他妻儿已经被安排妥当,还被一位极有实力的女士收为义子,澹台明月甚至代父收他为弟子,这才放下心。
从四行营出来的老兵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为月长青的遗孀和独子能得到这样的照拂感到欣慰。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是在租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莫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名人们又出尔反尔,将这两个孤儿寡母给抛弃了?
“不对,我们营长专门打听过你们母子的消息,你们此时不应该在租界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谁特良的做的这种事?”想到这儿,老黑如何不恼怒异常,当下就厉声询问道。
以他现如今的战场经历,就算不是杀人如麻吧!手下也沾染过至少一二十日本人的性命,这一怒之下,自然是杀气森然。
小小孩童被吓得小脸苍白,妇人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儿子的小手。
“老总,月夫人和月少爷两人一直希望将月老爷的灵柩安葬于家乡,所以战事稍缓,我家主上就着老头子我陪同一起前往,不料处理完后事就遭遇日本大军,老头子被迫带着夫人少爷辗转来到金陵周边。
结果几日前金陵城破,便流落此地,幸得村民淳朴,夫人和少爷才能有机会和闻名天下的88师的老总们碰面。”妇人身后一直站着的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站出来,冲老黑微微拱手,说出原因。
“你们......”老黑扫一眼发须皆半百也就是身板看着还挺硬扎的老仆人,只能是为之气结。
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竟然安排一个顶多只能端茶送水做些粗话的老家仆,就带着母子二人扶灵而归,这主子不是嫌母子二人累赘,就是个不靠谱的主儿。
不过,老仆人足够机敏,能在这样的乱世护得母子二人周全不说,还悄然的在试探老黑等人的身份。
哪怕他直接说出了月长青的名字也不行。
“我营现已经不属于88师编制,由四行营改编为43军独立营,现正奉军部之令去往徐州进行休整。我原为四行营一名上士班长,现为独立营警卫排排长,这里都是我警卫排的兵。”老黑很正式的介绍自己。
也是给这个老仆人和妇人一个定心丸。
只是,头脑再不错又怎样,在这片战场上,头脑绝对没有武力好使。
他决心要带母子二人离开,可也并不是他想带,人家就会跟他走,名满天下的四行营名头应该还是好使的。
“伯伯,你别生气,有韩爷爷保护我和娘亲,来再多的鬼子,楠儿也不害怕!”孩童此时也回过神来,知道眼前这个大黑脸伯伯只是为了他为何在这儿而生气,大着胆子说道,一边说还一边拔出自己棉袍里藏着的木头手枪:“再说,楠儿还有这个。”
看着孩童天真的模样,老黑先前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好,好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打鬼子,我们营长如果知道我能碰见伱们母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最有本领,一定会教你怎么打鬼子的。对了,你到我们军营中,一定会觉得很开心,那里还有个小哥哥和小妹妹。”
“好啊!我要去,我要去学打鬼子的本领,不想读书。”听闻有人玩耍,孩童自然是很高兴。
“可是老总,我还要护送夫人和少爷回淞沪租界......”花甲老者脸上露出难色。
“韩大叔,不是我小看你哈,这金陵周边有十数万日军,而且已经不分军民的肆意杀戮,你想再去东南已经没有可能,唯一的路就是跟随我独立营向北,日后等战局稍稳,我们再想办法将你们送回租界可好?”老黑倒也不想为难这个忠心的老仆人,径直说出此刻形势。
“那好吧!”韩姓老者只能无奈点头。
妇人除了要将夫君葬于家乡极其坚持自己的意见,其余倒是多听从韩姓老仆的,眼睛看向花甲老人,却是看他无奈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朝老黑微微弯下身子,算是表达自己的感激。
毕竟,若是没有老黑等人的到来,他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可没办法走得更远,可这里又遍布日军,其结局可想而知。
“来几个人,陪大嫂几人找到吕排长他们,让他们把大嫂三人安全送回一连驻地,告诉吕三江那货,大嫂和大侄子若是少根毛,他就等着挨长官的鞭子吧!”老黑立刻下令。
因为意外相逢很有些惊喜的老黑的注意力都放在母子二人身上,导致他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那名收月逸满为义子的妇人可是淞沪了不起的人物,如何会犯那种低级的失误,贸然将如此被租界名流看重的孩童托付于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而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又如何能在兵荒马乱中护得孱弱妇人和小小孩童的周全?
只是,眼瞅着将孩童放上一个堆满被褥用具独轮车的老者随几个士兵离开的老黑这会儿只有庆幸,庆幸自己幸好遇见了那对母子。
却不知,相对于日后成为独立营第一辆坦克车车长的装甲兵上士和未来的中华慈善基金总裁,那名此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老者才是令老黑瞠目结舌的存在。
那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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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是风月生日,所以陪父母出去转了转,晚上才回家开始码字,有些晚了,干脆两章合一了,又是5000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