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恩诺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师兄这里收治了这么多的病人,他们的吃食是怎么准备的呢?我瞧着大多数恢复的看似不错,但多是消瘦,只怕光治疗还不行。”
“他们…”崔敬轩闻言四下环顾,果然如同方恩诺所言,虽然伤口处理没有问题,干净无化脓,无扩散,但多数患者因为失血和长期的营养不佳导致面黄肌瘦。甚至有些直接影响到了伤情恢复和伤口愈合。“是我顾虑不周,幸亏有恩诺你提醒我,我即刻回公馆安排…”
“不用不用,崔医生,白先生,还有这位姑娘。我们的命都是你们救的,如果不是你们,我们早就成了具具腐尸。每日我们都有人偷偷下山购买吃食,虽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能饱腹,还有这么好的宅子可以住,已经非常非常好了,我们都感激的不知如何报答。怎么还能让几位为了这些事烦心。大家伙说是吧?”一名年龄稍长的右臂截肢的男子温和的笑道。黝黑的肌肤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皱纹,看起来带着几分沧桑的感觉。
男子话音刚落,便听闻周围传来大家伙连连的符合声。
方恩诺微微皱眉,眼中透出四分怜悯,五分敬畏,对比蛇心不足的夏婉红等人,这些人明明可以过着安静的生活,却愿意奋起抗争,明明可以争取更好的对待,却感恩拒绝。
“是呀,我昨天才跑下去买了好多干粮,够吃好久的呢。”先头开门的小男子笑眯眯的用左手拍了拍胸口,满脸的自豪。
“你这还受伤呢,怎么就跑去买干粮了?”方恩诺半蹲下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小男孩问道。
“姐姐别看我受伤,我厉害着呢。”小男孩笑嘻嘻的说道,咧着微微干裂的唇,笑容透着阳光纯净的味道。
“嗯,你真棒。”方恩诺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均是赞许。小男孩倒是害了羞,低头兀自傻笑。
“唔~”
治疗室床铺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年纪稍小的孩子努力的睁开双眼,惊恐的看着白色的布帘,颤抖的嘴唇隐忍着写满了恐惧。
“没事了,你们安全了。”小男孩快步跑到床边,看着床上与他年纪相符的孩子,笑眯眯的指着身后的方恩诺与崔敬轩骄傲的说道:“是这位姐姐还有那位哥哥救了你。”
“安全?”小孩子惶恐的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人,只见方恩诺与崔敬轩正关切的看向自己,两人脸上均是担心和温柔。
“渴不渴?喝点水好吗?”方恩诺端来一杯清水,柔声问道。
小孩子忐忑的看着方恩诺道:“是,中国人吗?”
“当然是”方恩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缓缓将小孩子扶起,在小孩身后加了几个软枕,再将水杯放于小孩子唇边,笑着说道:“发热之后最是口渴,喝一些吧?”
小孩子疑惑的环顾四周,看着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孩子,不禁哭了出来:“哥哥!”
“哥哥?你们是兄弟?”小男孩看着小孩子泪珠如断了线一般,抬手擦了擦,说道:“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羞不羞?”
“我,我是女孩子。”小孩子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刚要自己擦泪水,抬手只见两个手都被绑成了粽子,手部的疼痛传来,惹得小女孩又一阵抽泣。
“呼呼~我一会去取些止疼药来,你忍耐一下。”方恩诺柔声拿出帕子轻轻替女孩子擦拭泪珠,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去,方恩诺这才看出确实是个清秀的女孩。
“姐姐?”小女孩闻着帕子上淡淡的花香,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的手,还在吗?”
“在,你放心,你的手很快好了,别太担心。”方恩诺柔声说道,方恩诺的话带着温柔的力量,小女孩听着渐渐放下心来。追问道:“我哥哥也没事,对吗?”
“你哥哥比你稍微重一些,不过不用担心,会好的。”崔敬轩补充道。
“谢谢你们”小女孩懂事的怯怯说道,旋即为难的羞红了脸道:“可是,我们,我们没有钱…”
“不用钱”白旻宇挑眉笑着说道:“你面前的这位医生叔叔,有的是钱。对吧?崔大医生?”
“行了,人也醒了,我要带姐姐走了。”说罢,白旻宇霸气的走上前来,拉起方恩诺,便准备往外走。
崔敬轩无语的扶额,这家伙今天当真是挺烦人。
“你们是怎么被日本人抓去了,你们的手都是怎么回事呀?”小男孩看不懂这边的你来我往,只拿了一块饼撕下一小块放到小女孩嘴边问道。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抵不过肚子的饥饿,一口将饼包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我和哥哥有一天在路边卖花,突然就被日本人抓了,然后就,就被拉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多叔叔阿姨,他们都是被抓过去的。然后当天我和哥哥就被拉到一个开着大灯的地方,手被脏脏的刀划破了,划了好多道口子,特别疼,可是哥哥说我们不能哭,不然会,会被杀掉。咳咳”
“你喝口水”小男孩将杯子递到女孩嘴边,同情的说道。
“嗯嗯”小女孩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将嘴边里的饼咽了下去。
“你们被用脏的刀子割破了手,然后就不管你们了吗?”崔敬轩觉着奇怪低声问道。
“嗯,然后,然后我被拉去打针,好粗的针,我以为我要死了。那个人说什么,试药。后来,后来我的手快好了,但是哥哥的特别,特别不好,一直叫不醒。然后那人就说,是,是真药。好像他们不想别人知道,说要,扔掉我们。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小女孩带着哭腔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加上身体的疼痛,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
试药?方恩诺不知为何只觉心惊肉跳,冥冥之中似有指引一般的拿起桌子上还放着的盘尼西林,低声问道:“是不是,这种药?”
只见小女孩面露惊恐,盯着方恩诺手中的小瓶子,连连点头道:“对,就是,就是这个!”
“你被打了几针?”方恩诺的心好似被重重悬起,接着问道。
“一针”
方恩诺只觉忽然身坠冰库,周身均是寒意,阵阵自责涌上心头,几乎不敢与女孩满是童真的双目对视,这一刻的她,是个罪人,一个罪该万死的人。
“对不起~”方恩诺不敢去看女孩子纯净的双目,将手中的盘尼西林攥的紧了又紧,艰难的开口,带着满腹的歉疚和悔恨,低低说着。心头被熊熊烈火伤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