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丽对这两个以异常搞笑的姿态出现的两个汉人男子很感兴趣,一双因为深凹而显得深邃的大眼睛总是好奇地瞟着他们,叽里咕噜地向阿踏问些什么,阿踏有时会直接用罗布语回答她几句,有时会笑着向郭嘉问起。郭嘉那心眼儿,一个屁都能蹦出八个谎的主儿,要对付这毫无心机的阿踏老人自然轻而易举。
村子在一片胡杨林中,很幽静、很美丽的小村庄,基本所有的房屋都是红柳编制的篱笆墙,芦苇扎起的茅草棚,胡杨树干支撑起四个角落。如果是在中原,这样简陋的村庄只会叫人觉得贫穷,可是在这里,似乎这种简单、天然的村居才是与这自然环境浑然一体的最佳建筑,只会叫人感觉到那种安闲,宛如天上人间。
一进村子,就看见几个小孩子正在追逐玩耍,地上还有几只鸡,在咕咕地叫,还有些人家院子里拴着奶牛。由此看来,在外人的理解中,罗布人不食五谷,不牧牲畜,惟以小舟捕鱼为食。很显然是有点以讹传讹,他们固然是以鱼为主食,可是适当的肉食和其它食物还是有的。
看见阿踏和小丽带回两个陌生人,小孩子都好奇地围上来看热闹。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阿踏一边哄赶着孩童,一边对郭嘉笑道:“这儿就是我们居住的村落,离我们村子不远,还有一片房舍,不过那儿是用来招待过往客商的,你就先在我的家里住下吧,等有返回沙洲的商旅经过时,我再替你们说说,叫他们把你们带回去!”
阿踏这么说乃是一番好意,因为郭嘉他们纵然在那沙洲来的商旅中找到熟识的人,借上两匹骆驼,人单势孤的又没向导,想要返回沙洲也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可郭嘉哪肯等到有商旅返回沙洲时再走,一听阿踏的介绍,他顿时动起了脑筋:“我该去见见那些商贾,说不定能借由他们的帮助,尽快返回沙洲!”郭嘉一路都在观察这村子里的人,他们大多是眼窝深、鼻梁尖高的长相,头发则有黑有黄。再往前去,成年人多起来,有正在晒鱼网的妇人、有正在用胡杨木削制家具的男人……,他们日常使用的器具除了锅,几乎全部都是用胡杨木制成的,因此每个人从小就学会了削制木头家什。
看这些成年男女,衣着同样朴素,但是容貌都很周正俊俏,只是成年的女人身材也很高大壮实,中原那种体态娇若杨柳的美人儿在这儿是看不到的。这些成年人大概是因为经常见到过往行旅的原因,对这两个陌生汉客并没有孩子那么大的好奇心,他们热情地向阿踏打着招呼,有的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并没有人上来围观。通过这些人的言谈和态度,郭嘉感觉到,这个阿踏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很有地位的。再往前走片刻,小丽的家到了,便向两位客人有礼貌地告辞,阿踏笑着替她翻译了告辞的话,又对她打趣道:“记着啊,等我送走了远来的行旅,就要去你家提亲的。”小丽红着脸蛋“逃”掉了,阿踏便哈哈地笑着,引着郭嘉和邢天继续往前走。阿踏的家到了,同样是红柳编制的篱笆墙,只是他家的房子是很漂亮的木板房,比起大多数只用芦苇扎起,在中原只好做柴草屋的房子显然要高级一些,家境确实比大多数人家要好。进了院子,阿踏便站住脚步,请郭嘉和邢天先进屋。郭嘉心道:“客人先进,想必是罗布人的一种规矩了。”所以他没有多问,只向阿踏客气地点点头,举步进了房间。屋子里,一个木坑就占了近一半的面积,上边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个中年女子正在床上逗弄着一个刚刚学会在炕上爬动的小孩子,见到进来两个陌生的汉客,不禁惊讶地站起来,阿踏随后走了进来,向她大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女子便一脸释然,点头答应着走了出去。阿踏对郭嘉和邢天道:“你们先坐吧,我叫她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郭嘉和邢天连忙道谢,在炕边坐下,阿踏也坐下来,对在炕上爬来爬去的小家伙叫道:“来来,我的阿尔斯郎,叫阿爸抱抱!”那小家伙喜笑颜开,拖着亮晶晶的口水向他奋力爬去,阿踏笑哈哈地把儿子抱在怀里,便同郭嘉二人说起话来,这回他问的仔细了些,郭嘉对答自然毫无破绽,阿踏本来就没有什么机心,听得连连点头,对他们的遭遇大表同情。一会儿功夫,那女人便端了两杯茶上来,听阿踏的介绍说,这是他第二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回娘家探亲去了,娘家在半日马程之外的另一个村寨,那个村寨也是围绕这罗布湖而建的。这湖泊之大,犹如一片海洋,在它周围有许多这样的小庄子。那两杯茶却不同于中原的茶叶,而是罗布麻茶,罗布人逐水而居,穿罗布麻衣服、喝罗布麻茶、吃罗布麻粉、这种作物正是他们在鱼类之外最主要的一种生活依赖。那茶的味道虽不及中原的茗茶清香,不过罗布人身体健康、尤其长寿,却正因为常年饮用这种用罗布麻叶和花所泡的茶。当然,郭嘉和邢天并不知道这罗布茶的奇效,虽然感觉味道差些,可这热茶比起他们一路喝的马血、饮的冰水,已经可口百倍了,两个人就捧着热茶和阿踏老人聊起天来。阿踏的妻子麻利地收拾干净了鲜鱼,找来一些干燥的红柳枝就烤,烤的过程不放任何调料,烤熟之后上桌的时候才洒上一种叫做蒲黄的调料。接着又端上牛奶、还有一盘腌制的脆生生的白色根茎。阿踏说这是芦苇的根茎,在它刚刚生长的时候拔下,专取白色鲜嫩的部分,非常美味。郭嘉和邢天再次道了谢,便开口大嚼起来,那鱼烤得香酥鲜嫩,虽然不放油盐,却另有一种鱼肉的清香,两个人狼吞虎咽,足有三斤重的肥鱼,一个人差不多啃了两条,这才放下烤鱼,嚼着嫩生生的芦苇根喝罗布茶。这时还没到饭时,阿踏并不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吃。等到两人填饱了肚子,阿踏笑道:“我那二小子陪他娘回娘家去了,他的房子正空着,一会儿我带你们过去,先在村子里住下吧!”郭嘉道了谢,便道:“阿踏大叔,你说前边还有一处专门接待来往客商的地方,现在那里正住着一些沙洲来的行商,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呐,我们两个……在沙洲那边也认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说不定能借他们的帮助,返回沙洲去!”
阿踏听了说道:“哎哟,这事儿我还真不大清楚,因为来往的客商经常经过这儿,我就在前边搭了些住房客舍,招待往来的客人,不过那边的事打前年开始就交给我的大儿子去打理了,我也只是听他顺口提过一句现在住在那儿的客人来自哪里,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从这儿过去,得有段路呢,赶明儿吧,明儿我去给你打听打听,不过……年轻人呐,我劝你还是在村子里先住着的好,你们能从马贼手里逃脱,又跨越大漠,运气好啊,可运气不会总是站在你们一边的,你们就两个人,想要穿越这么长的大漠弋壁回到沙洲,太危险啦,没个熟悉道路的向导跟着,很容易就迷路,活活饿死、渴死在大漠里,哪怕是认得路,人单势孤,还容易再撞上马贼呢。”郭嘉道:“多谢大叔提醒,我们也不是一定要马上就走的,不过如果真能有什么熟人,提前打声招呼,也能有个照应。另外……,大叔帮我打听那些行商来路时,可不要先说出我们来……”“哦,这是为什么?”阿踏大叔稍稍有了些警觉,邢天苦笑道:“大叔,我们商人可不像你们这儿的人,与世无争,无忧无虑。在商场上,我们有朋友,也有敌人啊,有的真的是斗得你死我活的,要是万一是我们的仇家,虽然不至于落井下石,可是叫他们奚弄嘲笑一番,却也……”“哦哦!”阿踏爽朗地笑起来:“你们外面的人呐,说得也是,当初我走沙洲的时候,你们那边的世家豪门、商贾巨富,确实是勾心斗角,好好好,就依你们,我帮你们去偷偷打听消息!”说着,他还童心未泯地向郭嘉和邢天眨眨眼睛,似乎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是件很有趣的事。双方又唠了一阵,阿踏就领着两人去他二儿子的住处,那也是一间木板房,前边红柳枝扎得篱笆墙,门上既无栓也没锁,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只有村子里这些人住着,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推开院门,就能登堂入室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村子里回来一个猎人,正是那小丽的父亲和兄长,他们猎到了一头黄羊,全村人都像遇到了莫大的喜事似的兴高采烈,看得在村子里闲逛的郭嘉和邢天莫名其妙,似乎在这宁静的地方,一些很平淡的事,都能被当成一件大喜事大肆庆祝一番。等到晚餐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全村人为什么这么高兴,因为小丽挨家挨户的邀请,请全村人一同品尝烤全羊,在这里,虽然财产是私有的,但是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依旧保留了原始部落的一些习惯,有些什么好东西,是习惯与村人分享的。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村民们一齐动手,堆起了一堆胡杨树枝,等树枝烧成炭火后,便在中间挖了一个大洞,然后将整只羊掏空内脏,杂碎之后埋进去。紧接着,全村百姓就姓自家搬来各种吃食和桌椅,举行大会餐。椅子是胡杨木墩,桌子是更大的胡杨木墩,杯子、碗、碟都是用胡杨木削制的,食物的品种其实乏善可陈,主要仍以各种做法的鱼为主,饮料则是鲜牛奶。等那外焦里嫩、味道鲜美的烤羊被挖出来,撕成一块块的盛到木盘里,端到每个人面前时,盛宴到了高潮,有人弹起了白桦木做成的冬不拉,穿着染花裙子的姑娘则随着音乐尽情地起舞,很快,男人也加入进去,不止是年轻的小伙子,很多胡须花白的老人也灵活地跳起了舞蹈。尽管郭嘉和邢天被带回来时,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但是他们还是被淳朴的村民奉为上宾,坐在了主席,邢天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村民们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他无叹息道:“大人,要是天下都如这村庄一般太平,安逸,就好了!”
“或许吧!”
郭嘉微笑着,眼神却无比的清明:“或许,这是人间乐土。可是你只看到了他们幸福快乐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们生活在这里的艰辛。如果他们见到中原的繁荣,又何尝不会心生向往呢?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比自己活得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与不幸,我们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责任!”
郭嘉转过脸,熊熊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庞半明半暗,在他肩后,顺着风吹扬起来的柴禾火星在夜空中飞舞,仿佛是比满天的星辰更遥远的存在,郭嘉一字一字、非常认真地道:“我们有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无论是困难和诱惑,都不能阻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