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急叫人，文濠老弟，我们喝冻顶乌龙可好？解解牛扒的腻，一品香这个日本和牛说是雪花牛肉，脂肪含量还是太高了一点。”
包天筱平生三大爱好，第一讲故事写小说，第二逛窑子采风，第三则是美食老饕。
“客随主便，天筱兄，这里视线倒是不错，台子上现在咿咿呀呀唱得的是什么？”叶林好奇的看着灯光通明的戏台。
只见台上一个古装小美人，穿着戏服，满头都是珠翠，咿咿呀呀的不晓得唱着啥，嗓音倒也清脆，但是滩簧不像滩簧，越剧不像越剧。
“台上这个还是个雏，不是名角，唱的是绍剧，演的是白骨精，文濠老弟，这书场其实是给客人一个相姑娘的机会，等于是客人上门的堂差，
堂子里的姑娘若没有客人上门，便会到这样的书场来亮个相，唱一段，若有客人看的好，点几出戏，然后就可以约了去她的堂子打茶围。”
叶林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这岂不就是前世网文和直播平台的推荐位置，隔三差五给个机会亮相，能勾引几个算几个。
“白骨精？天筱伯，这是什么角色？这戏子脸上涂的粉那么厚，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嘛！”胖徒弟扒在栏杆上看风景，一边问。
这边阿四已经托着盘子过来，上面三个盖碗里头已经放了乌龙茶叶，茶碗在各人桌前放好，
一把长嘴的铜水壶背身起来，滚烫的开水如白练一样，恰到好处的注满了三个茶盏，
阿四放下茶壶，给众人盖上盖碗，弯着腰，笑着看着包天笑，问道，
“包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要叫谁吗？”
“今天我带这位叶少爷和伴当来玩，以后你们要好好招呼！”包天笑着给阿四介绍叶林师徒。
“闲话一句，给叶少爷请安，少爷有何吩咐，叫阿四就好！”
“少爷我随便看看，你先去忙，等下有事叫你好了”
叶林挥手打发了龟公，总觉得对方身上的味道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晓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关系。
说话间，只见底下又来了一拨客人，当先一个脸型瘦削，戴着眼镜，长袍马褂围着白围巾，
头上一顶貂皮帽子，非富即贵，只可惜有点跛脚，拄着一根手杖。
身后跟着三个同伴穿的是西服，倒也气势轩昂，看上去几个人年龄也就二三十的样子。
这群人熟门熟路，上了二楼对面的包厢，上了茶，便在那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聊天，没看多久戏，
可能觉得台上的雏角不灵光，于是带头的那个四十多的跛子富人便起哄，
“几个宿货，唱又唱得坏，长又长得丑，明明已经是时候，怎么几个名角还不来？”
那人边上一个脸型富态的同伴便对跛子道，
“静老，你是个老内行，娘儿们也就同古董差不多，哪里有点痣，哪里有块斑，静老可不可以开列名单，让我们小兄弟有所选择么？”
叶林师徒在这边的包厢，听的分明，叶林便转头看包天笑，低声问道，
“这个腿脚不便的家伙，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随便吗，出口成脏，这伙人是古董商？”
这边胖徒弟叶文已经在问，“师傅，宿货是什么意思？是骂人的话吗？”
叶林眉头一扬，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中间位置的包天笑已经笑着低声道，
“文濠老弟，你这个徒弟阿文我喜欢的，不懂就问，这是男人最优秀的品质之一，阿文我来教你，
宿货，是一个老词，在上海话里就是缩货，有蔑视瞧不起人的意思，指对方畏畏缩缩不敢出头没本事又胆小怕事的意思，
但是宿货，字面的本意是过气、滞销，落时令的货物，在古董行里，宿货指滞销积压的陈年积货。”
“天筱伯，这我懂了，对面这群是古董商人，他们嫌弃台上唱戏的这几个不是名角，就像是陈年宿古董卖不出去的货色，这样理解对吧？”
胖子叶文是真的好学，自诩西点高才生看起来不像是吹牛，或许是胖子保镖行当里学东西最快，脑子最聪明的一个。
“阿文，你理解的很正确，不过对面那个被人叫“静老”的，其实才四十出头，
文濠老弟，对面这个古董商人，别看他是跛足，刚才又粗口骂骂咧咧的，其实这个人在上海滩是很厉害的人物。
民国八年，正月十四，上海，四马路，会乐里
这时候外头铃声响，又有轿子到，二楼的一众茶客们从窗户都伸头去看，以为来了什么名角，
结果轿子下来一个雏妓，纤纤十指娇滴滴的伸出手，往龟奴双肩一搭，那龟奴把她往背上一背，拾级如飞，一瞬眼便到了楼上，
引起茶客们一阵私议。对面那个静老皱皱眉道：“小把戏，过不了瘾，名角还不来，我们这一趟白费功夫。”
这个静老起身，几个同伴跟着，一起下楼，对面一排帘子后头的烟榻上抽烟，吸足了烟，过了一会儿，这拨人离开了小广寒。
“天筱伯，对面底楼那边，是吸福寿膏的烟榻吗？这里除了茶水表演，还供应大烟？！”
叶文看西洋镜一样，扭头又问。
“阿文，若是去长三堂子打茶围，茶水点心烟土都是免费的，这里书场的话，费用都在一块钱的茶位费里了。”
包天笑一边解释，一边扭头目送静老那拨人离开，这才低声对叶林道，
“文濠，这个静老是南浔富商，本名张仁杰，字静茳，家里是南浔四象之一。”
“张静茳？南浔四象？愿闻其详。”叶林闻言心里一动，不露声色的道。
“文濠老弟，这张静茳原本只是富家子弟，但在乡人中早有行侠仗义之名，而南浔张家资产颇大，是南浔“四象”之一。
在南浔素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只小金狗”的谚语，据《湖州风俗志》载：“象、牛、狗其形体大小颇有悬殊。以此比喻各富豪聚财之程度，十分形象。
传说一般以当时家财达千万两以上者称‘象’，五百万两以上不足千万者称‘牛’；一百万两以上不足五百万两者叫‘狗’。”
“说不定那个帮闲的蒋某人，此刻儿还真只能算静茳的门下走狗哈！”
叶林心里嘿嘿得，各种恶趣味。
【作者题外话】：当时民国人物多用化名，比如当时交易所股东名册上，未来的黄埔校长就用了“蒋清”的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