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漱清和孙蔓都别过视线,不看对方。
“清儿,你不明白你的处境,还是那个苏凡真的那么好,值得你放弃一切?”霍泽楷问。
“爸,妈,这些天,我也好好想过了,我和孙蔓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自从刘书雅走后,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爱任何人,和谁结婚,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可是,经历了这些年,又遇到了苏凡,我才知道我不该这样无所谓的对待婚姻。我一直觉得无所谓,才让婚姻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所以,我并不怪孙蔓以前做过什么,错,不是她一个人的,我也犯了错,严格来说,我的错更大。我背叛了婚姻,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我爱苏凡这件事,哪怕全世界都说我们错了,都说我们应该分开,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们在一起有多么快乐。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在世上,真的是在呼吸,才知道这世界也是多姿多彩的。”霍漱清的语气,有些激动,却又透着浓浓的悲伤。
孙蔓的眼里,泪水迷蒙。
“是她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是她给了我幸福,可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只是在无限度地享受着她对我的好,享受着这样的幸福,却没有给她一个承诺。”霍漱清的神色怆然,顿了片刻,叹了口气,“我要给她一个家,我要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要和她做一个孩子的父母,可是,这一切,我都没能做到!只因为我是个有妇之夫,我还有一个鸡肋一样的婚姻,还有一个我必须为她负责的妻子!”
“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么,那么的无足轻重吗?”孙蔓盯着霍漱清,道。
霍漱清苦笑了下,道:“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你,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孙蔓瞠口不语。
“我已经错了太多年,我已经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可是,我不能继续这样的错误,我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不管任何人来反对,哪怕孙蔓你去法院闹,哪怕你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和苏凡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没有了苏凡,我就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霍漱清无奈地笑了下,道。
“清儿,那个苏凡,比你自己的前途还重要吗?你怎么这么糊涂?”薛丽萍道。
“前途?”霍漱清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就不会知道自己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也是一种痛苦。这几天,我想的很清楚了,哪怕是辞官不做,我也要找到苏凡,也要和她结婚!”
“你,再说一遍!”霍泽楷盯着儿子,道。
“哪怕是辞官不做,我也不会放弃苏凡!”霍漱清站起身,视线在三个人的身上扫了过去。
“你,你这个混账!”霍泽楷起身,指着儿子,手指颤抖。
薛丽萍和孙蔓忙扶住不住颤抖的霍泽楷,然而,霍泽楷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就在霍漱清的眼前,向后倒了下去。孙蔓和薛丽萍都没能拉住他,霍泽楷就直直地倒在了地板上。
“爸——”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了云城的夜空,同样也刺破了霍漱清的梦。霍漱清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这样离开世界。那个强大的如同战神一般的父亲,即便是到了老年,身上的威严和魄力也丝毫没有减退。可是,这样的父亲,此时静静躺在那里,永远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今天距离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两天,明天,父亲就要被活化了。父亲做了华东省省长之后就退居二线到了省人大主任,后来也是从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退休的。现在灵柩回到了华东省,丧事的办理,省里专门有人负责协助,霍家是不用自己事事躬亲的。所有的一切,早有省里安排好了。
父亲去世太突然,从家里送到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丧事的办理,已经身后的许多事,都是姐姐霍佳敏根据父亲生前的交代进行的,一切从简。至于父亲的骨灰,则是要埋在榕城东南面的越龙山公墓的。除了父亲生前的好友亲戚,灵柩返回榕城的这一天,外界的人们都没有机会来灵堂吊唁。明天早上活化之前,会有一个正式的遗体告别仪式。按照丧事置办委员会的安排,届时将有三千人来吊唁霍泽楷。
此时,霍漱清望着父亲的遗像,心里有千万句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儿子,可是安葬这些事,都是姐姐和姐夫来出面的,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去世,全都是他造成的!
“漱清?”姐夫杨万里推推失神的霍漱清。
霍漱清回头看着姐夫。
姐夫没说话,递给他一支烟,霍漱清苦笑着接过来,点着了,从双膝跪地的动作,转成了盘腿坐在蒲草上。烟雾,袅袅升起,透过烟雾,他看向了父亲的遗像。
遗像里的父亲,依旧那样的威严,和霍漱清记忆里的一样。可是,霍漱清知道,这样威严的父亲,至少曾经支持过他理解过他,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是他害了一家人!
他猛吸几口烟,就把烟蒂摁灭在了大理石地砖上。
“出去走走吧!”姐夫拍拍他的肩,霍漱清看了姐夫一眼,起身走出了灵堂,来到了外面的阳台。
繁星挂满榕城的夜空,夜幕低垂。
“还没她的消息?”姐夫问。
霍漱清知道姐夫说的“她”是谁,点点头。
姐夫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的夜空,幽幽地说:“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责备自己,冥冥中自有天意。”
霍漱清苦笑着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我爱的女人,也没能,没能留住爸爸!”
姐夫拍拍他的肩,道:“天意如此,人力岂能违?”
霍漱清抬头看向天空,叹道:“天意吗?”
姐夫一回头,就看见了灵堂里那一袭黑衣的孙蔓,对霍漱清道:“什么都别想了,先送走爸爸再说。”说完,姐夫就走向了灵堂,走向了孙蔓。
霍漱清并没有去注意姐夫和孙蔓在说什么,望着这无垠的夜空,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一样。这夜空,曾经和苏凡一起拿着望远镜寻找过繁星的夜空,此时却如同一块黑色的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他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她。
此后的岁月里,霍漱清每每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在那个梦里,他亲眼看见自己被装进了一个棺材埋进了土里。一锹一锹的泥土,夹杂着腐殖质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洒向了他的棺材。而他自己也站在那个深坑边上,和其他的人一起拿着铁锹铲着土埋葬他,好像站在上面的那个他,并不知道被埋葬的是他自己一样。他忍受着那越来越紧迫的呼吸,想要从棺材里爬出去,想要扒开自己身上的泥土,却根本动弹不得。可是,在这个梦里,当他被彻底掩埋之后,站在地面上的那个他,就看见了墓碑上写着的“霍漱清之墓”五个字,还有墓碑上那张照片,可是,照片上的人不止是他,还有苏凡。他的手指摸着两个人的照片,看着墓碑边无声落泪的苏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父亲高大的身体化为灰烬的时候,霍漱清却突然觉得,被烧掉的那个身体是他,而不是父亲,墓碑上写着的名字不是霍泽楷,而是霍漱清。片刻的恍惚之后,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个日夜思念的人,此时就在这同一片天空之下,和他一起仰望过同一片夜空。
霍泽楷是榕城具有里程牌意义的人物,他的去世,自然是全市的头条新闻,全市每一处报亭里都销售着头版是霍泽楷遗体告别的报纸。可是,苏凡并不知道。
到榕城已经五天了,刚开始住在小旅馆里,四处投简历找工作。她已经辞去了云城市的工作,要是在榕城不能找到新工作,将来怎么办?离开云城的时候,她取光了银行卡上的钱。和霍漱清在一起之后,她工资卡里的钱只用来家里的日常开销,大笔的支出都是霍漱清的钱,因此,她自己也存了两万多块。决定离开之前,她回了趟江渔老家,给父母偷偷放了一万,现在只有一万多傍身。虽说这些钱也够她生活几个月,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有个孩子,她要养活自己的孩子。没有工作,怎么养活孩子?
投了好多份简历,参加了好几次面试,却至今没有得到一个好消息。那些办公室的工作,都有学历要求。可她现在——
榕城的四月,已经是夏日了,到了中午也是烈日炎炎的,苏凡在报亭买了一瓶冰饮料,站在树下喝着,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报纸摊上那些新闻。
手机,响了起来。
“喂,您好。”她赶紧接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