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关乎两条性命, 彤常在不能留是一的,但和妃要被赐死,似乎有些过严苛了。
床上抱着胳膊的颐行揣测太后的心意, 料她的法必和自一样,没想到自终是猜错了。
太后脸上神色凝重, 思忖了下道:“这蠢物有颠覆社稷之心, 必不能轻饶。我以前常觉得她的心性不及贵妃她们, 虽说平常不犯错,可一旦出错,就犯大忌讳。譬如你的万寿宴上, 何故让永常在抱了猫来?这样的大日, 永常在年纪小玩性大,她却是主位娘娘,管不住底下嫔御,还管不住自的猫?可见她向来是个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若是冲动冒进, 反倒心眼不算顶坏,怕就怕那包藏祸心,自不肯出头, 专调唆别人冲锋陷阵的,那才是坏到根上了。不过她毕竟是妃, 大光明处置了不好, 还需背着些人,对只说暴毙, 也就是了。”
颐行听太后这样平静地安排了一个人的生死,才知道再慈祥的人,也有雷霆万钧的手段。帝王家不是寻常人家, 三言两语间断人生死,自虽然见惯了,但事发在眼前,也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皇帝道是,也不需多言,向门口站班的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呵了呵腰,便奉命去办了。
太后见颐行愕着,回身换了个温软的表情道:“你不用怕,若是换了一般二般的事,我也不会答应皇帝赐死她。可我想起她竟上皇帝跟前引荐那个贱人,浑身就起栗。她们愿意怎么对付我,我不在乎,横竖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享尽了清福,死也不亏。可她们要杀我的,我就能和她们拼命!”
颐行听出了太后对皇帝满满的慈母之心,这是还未得知彤常在声称皇帝是她的,否则那股愤懑,就算把人凌迟了,也不能解其恨吧。
皇帝轻叹了口,“额涅别为这件小事挂怀,处置了就完了。已经严令禁军加强守卫,先帝留下的那些低等宫人,再养在行宫内多有不便,越性让她们搬到文津阁去。日常用度不得减免,只是离得远些,有专人顾伺候,也好少些麻烦。”
太后了头,“你思虑得极是,一时的心软倒埋下祸端来,还是远远打发了,两下里干净。”
皇帝说是,“今额涅受惊了,且回去好好歇着。纯妃这里不必忧心,跟前人自会尽心服侍,换药什么的有朕,这伤养上一阵,慢慢就会好的。”
太后听了,说也罢,一面探身吩咐颐行:“仔细将养,多名贵的药咱们也舍得用,把身调理好第一要紧。”
颐行在床上欠身,强打着精神道:“奴才记下了,太后放心吧。”
太后颔首,由云嬷嬷扶着往门上去了,皇帝这才在她床沿上坐下,仔细打量她脸色,问她要吃什么。
颐行有无力,靠着靠垫说:“肉上扎了个那么大的窟窿眼,疼都来不及,哪里有胃口。”
皇帝对她此番舍身救太后的英勇壮举,终有了面的回应,“这次你立了大功,太后心里记下了,朕也记下了,等择个黄道吉日给你晋皇贵妃,圆了你的心愿,想必太后也不会反对。”
她起先臭着脸,一副要死不活的样,但一听说要晋位,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神采。
不过嘴上还装得谦虚,说不要不要,“我救太后是发自肺腑,并不为了晋皇贵妃位。”
皇帝知道她说一套做一套,这时候也不忍和她抬杠,便窝心地表示:“是朕死乞白赖非要晋你的位分,是朕需要一位统领后宫的皇贵妃。”
颐行想了想,脸上微微露出一笑意,“既然这样,那也行。”
她鬓边垂挂的发,有几丝凌乱地搭在她的脸颊上,皇帝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沉默了下方道:“和妃那天来说了一通话,其实朕也不是全不在意,第二天就打发人暗暗查访去了。宫里要查出一个人的全部底细,其实再容易不过,侍寝也好,遇喜也好,步步都有记档,任谁也混淆不了。这彤常在留在行宫后就患上了癔症,动辄声称有人抱了她的孩。想来说得多了,自也信了,行宫里知道她底细的从不拿她的话当真,也只有遇见一个和她一样半疯的和妃,才弄出今天这些事来。”
颐行恍然大悟,心道我就说呢,凭他如此缜密的心思,难道会对和妃的话半也不好奇吗,果然还是暗中查访过了。只是有一让她想不明白,“您既然知道她们的打算,为什么不预先将彤常在拿住,还让她闹到热河泉去?”
“因为朕想,和妃能蠢到什么程度。”他说罢,乜了她一眼,“你不也在静观其变吗,这件事上朕和你想到一处去了,真是有缘。”
这算个什么狗屁不通的缘,因为都在等着和妃落马,以彼此都按兵不动,结果害她挨了一刀,流了那么老些血。
当然这些心里话不能承认,她啧了一声,“奴才一概不知,哪来的静观其变……”在他锐利如刀的凝视下,终还是露了怯,惨然说,“好吧、好吧,奴才确实听见了一风声,可我不敢掺和呀。老辈里的陈年往事,我能明白多少,万一您的身果真那么离奇,我也不能为别人反了太后,毕竟生恩不及养恩大……”结果招来了皇帝的怒视。
“什么生恩不及养恩大,要是其中真有内情,朕怎么能平白让生母受委屈。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笃,朕只是觉得那个疯妇亵渎了他们的情义。夫妻间两情悦,本就没有第三个人什么事,要是先帝还在,怕是会把那疯妇挫骨扬灰了。”
以宇文家的男人,认一人,就终其一生。
颐行也暗暗思量,自今年六,皇帝也才二二。人生漫漫,路且长着,如果三年之后的大选,那个真让他喜欢的姑娘出现了,那么自算怎么回事呢,是该争宠,还是该让贤啊……
胳膊上的伤缠绵地钝痛,她也变得恹恹的,半阖上眼睛说:“我得睡一会了,万岁爷请回吧。”
皇帝说好,“那朕晚上再过来瞧你。”
她胡乱头,门上含珍进来替她恭送圣驾,她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渐去远,迷迷糊糊地想,自还是喜欢热闹的,宫里弄得冷冷清清也不像个宫廷。如果自能保持对他淡淡喜欢,那么将来就能容人,大家姐姐妹妹在一起,逢年过节还能一起吃个饭,那才是大团圆。
这一通胡思乱想,后来昏昏睡过去,梦里胳膊都是疼着的。只是太累了,说不出的累,一觉睡到申末。隐约听见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才醒过来。睁开眼,便见银朱进来回话,说随扈的小主们都来探望主了,问她见是不见。
见,当然得见,这是一个新开端,没有不见的道理。
是强挣着坐起身,后宫那帮莺莺燕燕鱼贯从门上进来,忽然感受到了属皇帝的快乐。
这些人以康嫔为首,围站在她榻前,齐齐向她蹲安行礼。康嫔现在想起还后怕,“才刚那事,真唬着咱们了,谁能想到人堆里竟有刺客。”
愉嫔也顺着康嫔的话头奉承,“也亏得是娘娘,要是换了咱们,早吓得不知怎么才好了,哪还有那能耐救太后呀!”
大家纷纷附和,一瞬老姑奶奶成了众人学习的榜样,不光是因为她的壮举,更是因为她如今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坐实了地位,后宫再也没人有这能力撼动她的地位了。
谁能想到呢,混成了糊家雀的老姑奶奶,进宫没多久就傍上了万岁爷,这已然是平步青云的前兆了,唯一能阻止她高升的就是太后。
本以为太后对尚家有成见,毕竟前头尚皇后挨废,是一项震惊朝野的大事,尚家想翻身,怎么也得再攒个二三年的修为,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从哪冒出个疯癫的老宫人来,就这么一刀,再次成就了老姑奶奶。大伙这心啊,这回是彻底凉了,人要红,压也压不住。反这后宫就是这样,不是你得意,就是我风光。只可惜这好运没落到自头上,那也是没辙,谁让自不讨皇上喜欢呢。
不过想起和妃,大家不免都有些慌张。
永常在是个实在人,讷讷说:“才刚我从住过来,经过金莲映日,听说和妃娘娘得了急症,人没了……”
众人脸上俱是一黯,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上半晌老宫人作乱,下半晌和妃就暴毙了。这后宫着花团锦簇,其实背后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怕着呢。她们不参与,自然不知内情,但私底下也议,各揣测不断。
颐行是亲耳听见皇帝和太后商议的,虽然事情经过她都知道,但在这些嫔御们面前,也得善打太极。
是脸上浮起了一愁色来,哀声说:“想是有什么暗疾吧,平常不发做,这回受了惊吓,病势一就来了。多可惜的,原本来承德是为避暑,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意。”
谨贵人说是呢,“也不知这丧仪怎么安排,是在承德就地办了,还是把人运回宫去。”
要是照着历来的习俗,妃位以上在身故的,不管距离多远,都得装殓后运回北京,停放在景山脚下的享殿里,日日有人上供祭殿,等钦天监准了吉日吉时,再动身运往妃园。但妃位以下就没有那样的待遇了,一般是就地举办丧仪,离陵寝近的直接运往山陵,若是太远,则找个风水宝地下葬,每年清明和忌日由当地官员代为祭奠,也就完了。
像和妃这样的情况,虽然表面对宣称是得病暴毙,但丧仪方面断不可能照着惯例办。谨贵人说了这话,众人皆侧目她,贞贵人囫囵一笑,“谨姐姐随和妃娘娘住在景仁宫,情义必比咱们深厚。如今和妃娘娘薨誓,瞧着往日的旧情,谨姐姐少不得要顾和妃娘娘的身后事吧?”
是大家都向谨贵人,大有赶鸭上架的趣味。毕竟不是一般的死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个缺心眼的愿意去招那晦。
谨贵人脸上神情尴尬,不好推脱得太分明,便道:“上柱香的情义总还是有的,至丧仪,一应都由内务大臣操办,我一个深宫中的闲人,能帮上什么忙。”
横竖是不会有人过问的,大家都显得意兴阑珊,虽说热闹瞧着了,却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再多议,人都去了,还有什么可嚼舌根的,总知谨记一,帝王家富贵已极是不假,动辄性命攸关也是真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吧,和妃那一派愁云惨雾的时候,老姑奶奶却红得发紫。后宫里的女人虽个个自视甚高,却也最善见风使舵。如今贵妃和四妃损兵折将,就剩纯妃这一根独苗了,这回立大功,可见不久的将来,大英后宫会是尚氏的天下。
而老姑奶奶本人呢,显然和裕贵妃不一样,人家并不屑做什么假好人,就算不招大家待见,也讨厌得坦坦荡荡。
先前那几个招惹过她的,下场都不大好,跟着恭妃挤兑过她的贞贵人和祺贵人,此刻是最慌张的。她们互交换了下眼色,带着些献媚的滋味轻轻往前蹭了蹭,祺贵人说:“娘娘这会伤了手,想必要将养好些日,倘或闲着无聊,咱们姐妹可常来,给娘娘解解闷。”
结果招来老姑奶奶一声嗤笑。
祺贵人尴尬了,颊上的肌肉吊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颐行知道自让人下不来台了,忙笑道:“我才刚还想呢,和妃出了这样的意,太后心里必难受,要多去陪太后解解闷才好,不想你们倒要来陪我。我这伤,也不算太重,歇息两日就会好的,大伙不必放在心上。”
她没有和她们亲近的心,尊就是尊,卑就是卑,犯不着装模作样打成一片。
康嫔瞧得真真的,既然如此,就不该在这里讨人嫌,便道:“娘娘今受苦了,好好保重为宜。咱们人多,乱哄哄的,没的扰了娘娘清净。还是各自回去吧,等娘娘大安了,再来请安不迟。”
是众人就坡下驴,立时向她蹲安行礼,潮水一样地来,潮水一样地退尽了。
颐行直到她们出一片云,才重新瘫软下来。银朱上前查,她不愿意叫这些人笑话,强撑着应付了这么久,熬得背脊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银朱忙打手巾给她擦拭,替她换了衣裳,轻声道:“主这是何苦,不见她们就是了。”
颐行却笑了笑,“连我都不见人了,四妃岂不全军覆没?我得给自撑一撑场面,让她们知道以后除了贵妃,我行老二。”
含珍从面进来,笑着说:“这话过自谦了,应当是您行老二,没人敢居第一。”
对一心挣功名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傲视群雄更让人高兴的。颐行得意地笑了两声,吃了一品膳粥,可是将夜的时候发起烧来,倒在床榻上直犯迷糊。
含珍心焦得很,上延薰山馆找了怀恩,“不知怎么,我们主身上发热起来,人也糊里糊涂的,直念叨万岁爷。”
怀恩一听也着急,不住回头往殿内瞧,一面道:“军机大臣还在里头议事,你先回去,给娘娘打热热的手巾把擦身,等里头叫散了,我即刻替你把话传到。”
含珍嗳了声,重新赶回一片云,照着怀恩的嘱咐,一遍遍替她擦身降温。
不多会皇帝便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一只绣花鞋。到了她床前把鞋端端放下,牵过她的手腕来辩症,略一沉吟便吩咐满福去取犀牛角研成粉末,和在温水里让她喝下去。倒也没过多会,她身上热度渐退了,睁开眼睛头一件事,就是感慨身边有个懂医术的人多方便。
皇帝有些别扭,“朕都成了你的专用太医了。”
“可见我造化大了……”知道他要犯矫情,忙道,“万岁爷今就留宿我这里吧,万一奴才夜里不舒坦,有您在,我放心。”
皇帝原也是这么想的,行宫里虽有随扈太医,但让人整夜守在这里也不方便。横竖自能料理,还是亲自经手最放心,但口头上却勉强得很,“朕可是扔下如山政务,特意来陪你的呀。”
结果还被她安排睡了美人榻,你说人不人。
颐行道:“我伤着呢,您睡我边上,我就得顾忌您,连动都不敢动。”
皇帝心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把人欺到床沿上,连动都不敢动的不是我吗?
可能因为他的眼神太过□□/裸了,颐行心虚地自我反思了一下,最后让了步,“叫他们把榻挪过来一些,这么着还是能对着脸说话,好吗?”
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得寸进尺。皇帝板着脸说好吧,捧着替她换药的需,光脚踩在脚踏上,半弯着腰解开了她胳膊上缠裹的纱布。
颐行忍不住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发晕起来,只见寸来宽的伤口上糊满金疮药,衬着那肉皮,是狰狞是恐怖。
她一手扶住了额头,说哎哟,“我要厥过去了……”
这时皇帝飞快亲了她一嘴,“别想伤口,想着朕!”
居然是个好法,那发懵的感觉一瞬褪去,满脑都是他的唇。颐行有不好意思,赧然说:“万岁爷,原来我晕血,那往后来月信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得想着您呀?”
皇帝得倒仰,“有好事,你准想不起朕来,亏你有脸问。”
他嘴上呼呼,手上动作却放得很轻很轻,替她清理了瘀血,重新上药,最后一层层包上纱布,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颐行吱唔了下,“这毛病,也不能问人呀。”
皇帝退坐回自的榻上,认真斟酌了下,最后不大自在地表示:“时刻想着朕,总没错。”
颐行说得嘞,搬着胳膊,慢慢躺了下来。
皇帝拖过凉被崴倒身,视线总停留在她脸上,“有什么不适,即刻叫朕。”
颐行嗯了声,迟迟道:“奴才这回凭自的本事立功了,咱们打个商量,我不要您赏我别的,就赏我见知愿一面,好不好?”
这回他没有拒绝,轻吁了口道:“确实不该再瞒你了……你先养好身,等你能够自如行动了,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