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名带姓叫, 可见您对我有诸多满啊。”颐行龇牙笑了笑,两手抓住门把手,暗暗吸口气, 霍将柜门打开了。
没人,空的……她起先兴致勃勃, 直到看见里空空如也, 一瞬就偃旗息鼓了。
环顾一下四周, 屋里可说一目了然,再没有别的方可供藏身了。难道翻窗逃了吗?她在皇帝疑惑的注视下又蹭到槛窗前,假装经意探朝外看了看。这一看有点吓人, 原来这山房建得那么高, 窗下就是陡峭的岩壁。她忙缩了身,心道要从这方跳下去,别说娇滴滴的可人儿,就是个壮汉也得摔得稀碎,看来是误会万岁爷了, 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龌龊。
可她这一串反常的举动,皇帝全看在眼里,对她愈鄙视了, “你撒什么癔症?到处查看,究竟在找什么?”
颐行讪讪道:“没什么, 找找有没有新姐妹。”
皇帝乐意了, “什么新姐妹?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大天的, 哪里来的姐妹!”
果然堂堂大皇帝,谨遵礼教,从日宣淫。
颐行自知理亏, 嘟囔着:“您让我等一等,听着调门儿怪心虚的,我得起疑吗。”
皇帝说混账,“朕能有一点想让你知道的私密?你来了就必须长驱直入,谁给你的特权?”
颐行心道恼羞成怒,必有蹊跷。过人是皇帝,皇帝说什么都对,自己小小的嫔妃,还能皇上叫板吗,便厚着脸皮挨过去,坐在他榻沿上说:“万岁爷您疼我啊,您一疼我,就纵了我的牛胆了,在您跟前,我什么都敢干。”
这话说得皇帝受用,刚才满脸的忿也立刻消退得干干净净,小着声儿,自己嘀咕起来:“这才像句人话……”
可她就是嘴上漂亮罢了,真的往心里去吗?恐怕并。
有时候皇帝觉得她没心没肺的,这种人真让人苦恼,似乎你对她的好,无法真正打动她,她懂得口上敷衍你,但她际感觉到你有多喜欢她。难道尚辈儿里都是这样的人吗,所以只听说尚姑奶奶辈复一辈当皇后,却从未听说尚出过宠后,这也算奇事一桩。如今轮到自己了,自己可能列祖列宗,辗转反侧着、单思着,庆幸得亏自己是皇帝,要然套住姑奶奶这匹野马。
可她总有法逗他,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大惊小怪说:“万岁爷,您眼睛底下都青了!”
皇帝哼了一声,“你知道拜谁所赐吗?”
“我。”她承认了,“是我搅得您昨儿夜里没睡好,往后您再招我侍寝,我睡脚踏。”
“睡脚踏……倒也必。”终归是舍得这么待她,反正次数多了会习惯,多磨合磨合,也会磨合出门道来的,便拍了拍身侧的空儿,说来,“陪朕躺下。”
颐行有点扭捏,“说话就说话,躺着干什么呀……”嘴里抗拒,人却歪下来,十分惬意横陈在了他的睡榻上。果然这样通体舒畅,欢喜吐纳了两下,她笑着说,“这方可真好,又凉快又清净……您这程没宗室们上外玩儿去?怎么见天都在行宫里闷着呢?”
皇帝说心里有事儿,懒得动,“王爷贝勒们在承德也有自己的庄,朝中有政务,就上行宫呈禀,倘或没什么可忙的,各自歇着也挺好,等过阵凉快些了,再上外打猎。”
颐行并关心那些王爷贝勒们的行踪,她只记住了皇上有心事,为了表衷心,眨巴着眼说:“您有什么想明的,我说呀,我最会开解人了,真的。”
皇帝扭过瞧着她,吸了口气。可是憋半天又松了弦儿,那口气徐徐吐出来,最后还是说算了。
男人的苦恼,足为外人道,尤其面对这么个糊涂虫,除了自行消,没有别的办法。就像在,她躺在他身边,没有一点畏惧羞涩,这是一个女人应该具备的敏感细腻吗?姑奶奶好像一直把他当成玩伴,除了最初他以皇帝身份召见她时,曾短暂享受到过作为男人的主宰与快乐,后来这种幸福就彻底远离他了。
在她眼里,他还是十二岁那年的小小儿,因为她的初次遇就出了丑,所以她根本畏惧他。
他也是男人,有正常的需要,喜欢的人调动起兴趣,喜欢的人又那么开……他望着凉殿上方的椽,心情有点低落,昨晚上没睡好,在依旧睡意全无,闷热的午后,真是满心凄凉啊。
忽然,身下的罗汉床出榫舒展的咔哒声,姑奶奶安分的手触到了机关,好奇问:“床腿上有两个摇把儿,是干什么使的?”
皇帝无情无绪说:“宫里匠人的手艺了得,这罗汉床可以像躺椅似的,摇起来能靠,放下能躺。”
颐行哦了声,“这么精巧的好东西,我得见识见识。”一面说,一面吭哧五六摇动起来。
可是摇了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死心,又接着摇动,这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结果还是一动动。
“这木匠手艺太行,”她喃喃抱怨,“折腾半天还是样……”
边上的皇帝这时候了声:“当然,因为你摇的是朕这半边。”
颐行闻言猛,见皇帝已经被顶得坐起来了,木着脸看向她,脸上写满绝望。
她愣住了,忙说对住,“没想到这还是个双人床。”
正在她打算把摇把儿归位的时候,从他枕下掉落出半块巾帕来,她咦了声,“这是什么?”边说边伸手一扯,把汗巾提溜在了手里。
万岁爷这是流了多少汗啊,这汗巾都是潮的,怎么还塞在枕底下?颐行正感慨着,想他一把夺了过去,急赤脸呵斥:“你大胆,御用的东西,谁让你动手动脚了!”
他一急眼,颐行自然吓一跳,嗫嚅着说:“怎么了嘛,汗巾湿了就湿了,做什么藏在枕底下……”
这下皇帝的脸腾红起来,胡乱把汗巾卷好,塞进了袖里,一面耐烦催促,“把朕放下来!”
颐行没辙,忙扭身将摇把儿倒退去,他终于一点点躺平,但脸上神色照旧好,既委屈又难堪,还带着点生如死的难受劲儿。
颐行撑起身打量他,说了两句好话,“我明儿给您做两块新汗巾,保准比这个漂亮,让您有富余换着用,成吗?”
他说话,冲墙扭过了脸,那清秀的脖拉伸出一个执拗的线条,好像这辈都愿意再搭理她了。
她无措叫了两声万岁爷,“您怎么又脾气了呀,这汗巾对您很重要?难道是哪个要紧的人留给您的吗?”
他气咻咻说话,这种态度,足以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颐行这下敢再招惹他了,毕竟人是皇帝,身份在这儿摆着,得罪谁也能得罪他,万一一气下把她打入冷宫,那么前的苦可就全受了。
她挪动了身,“既这么,奴才先去……”
然而刚坐起身,就被他拽了来,他撑身架在她上方,拧着眉恨铁成钢责问:“你是个傻吗?当真什么都明?朕有时候被你气得,真想掰开你的脑,看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颐行愈懵了,虽然他大呼小叫,她照旧弄明。追问他,他又肯透露,这可叫她怎么好啊!
“可能装的是豆花儿?”她试探着说,“我额涅也这么说我……”
“别再提你额涅了!”他恫吓,“想想朕!咱们这样姿势,是至亲至近的人,能这样,你明吗?”
这她眼波婉转,知道避了。清嫩嫩的脸颊,唇上豌豆一样鲜亮的一点红,瞧着既是幼稚,又是可爱,细声说:“我晋了位分,是您的嫔妃,我也没把您当外人呀。”
是外人,就必定是内人!
凑近了看她嘟囔,那肉嘟嘟的唇瓣对他来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她没长大,自己是正人君,等得起。但挣那么一点蝇小利,稍稍慰藉自己,总为过吧!
于是他捧住了她的脸,“槛儿,有桩好玩的事儿,朕想你切磋一下。”
颐行瓮声瓮气说:“什么事儿呀?”话才说完,他低下,在她唇上啮了一下。
“啊!”她惊叫,“您咬我干什么!”
皇帝蹙眉说别吵,“你宫里的精奇该杀,怎么连这个都没教会你?”
其有些事是避火图上没有详细记载的,譬如你去一个方,路有千万条,你是坐车乘轿还是步行,每一种方法都有一样的体验。那些教导闺中事的嬷嬷们也一样,有些细节便她说得太明,必要自己亲身践过,慢慢无师自通。
被皇帝啃了的颐行带着点委屈,心说这人真是的,有什么满能好好说道,非要在她嘴上撒气。他咬她一口,又舔她一口,她觉得心都提到嗓眼儿了。然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只是把唇稳稳贴在她唇上,停留的时间变得很长,彼间气息接,甚至能听见对方咚咚的心跳。
好半晌,他移开了,她鼻尖抵,软糯的话徐徐流淌进她耳朵里,“这是开,还有……”
颐行糊涂的当口,他扣开了她的唇齿,她几乎要惊叫起来,这是什么路数?可是慢慢又从里体会到一点奇怪的情愫,她觉得自己要了,成一滩水,连今日是何年何月都知道了。
这是条美男蛇,会噬人心魄,知道怎么让你欲罢能。要细说,其有点儿那么干净,但却讨厌,反倒有种心与心贴近的感觉。
横竖什么都好,就是喘上来气儿。她才想呼吸,他又乘机追过来,然后世界塌了,苍翠的热河行宫扭曲旋转,变成一个漩涡,越转越大,把她吸进了水底。
这是一场较量吧?一定是的。知过了多久,他恋恋舍她分开,颐行才两个人的手也紧握,松开的时候有凉风透过指缝,仿佛彼都历劫归来。
他翻身重新躺她身边,说什么,只是伸手揽她。
颐行两眼直直盯着殿顶,奇怪亲嘴原来有这种诀窍,并是四片嘴唇贴一贴就完事了,得搅,搅他个天昏暗,日月无光。
皇帝呢,这会也是神魂杳杳,因为御幸很多,如深入的接触却没有过,一体会到了打心底里升起的快乐,这种快乐只有姑奶奶能给他,枉自己日思夜想的都是她。
只过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毕竟她懂男女事,自己大的人了,想方设法引诱她合适。唯一可庆幸的是她充了后宫,已经是他的嫔妃了,如果这会儿还在尚娇养着,让她太福晋知道了,非打断他的腿可。
这种澎湃的心潮,得好半晌才能平复,能让她看出自己露怯,便故作练问:“明了吗?下侍寝,就得这么伺候朕。”
颐行红了脸,“别蒙我了,怪恶心人的。”
他听了有点高兴,“你敢嫌朕恶心?朕都没有嫌弃你……”
她的那双眼睛在天光下格外明亮,唇上的口脂早就见了,那抹艳色开了,转移到了脸颊上,连眼梢都带上了轻浅的旖旎。
颐行想,大概这才是含珍说的耳鬓厮磨吧,自己虽有些高兴,但想起知愿,忽然又感到愧怍起来。
边上这个人曾经是她的侄女婿,以前觉得没什么,历来姑侄共侍一夫的多了,自己进宫混位分捞人,吃点亏也认了。可如今,这心境好像有变,想得有点多,也及以前洒脱了。
其是庸人自扰,本来进宫就得皇帝纠缠清,也没个光晋位分侍寝的道理。可是动了点真情,她就开始自责,这人搭伙过日,每天这么虚与委蛇还行,怎么能被他的美色所惑,昏了喜欢上他呢。
忙坐起身,再这么躺下去了得,要坏事。也敢多看他一眼,匆匆说:“奴才得走了,小厨房做了香酥苹果,等我去吃呢。”
她站起身,也走了,走出山房正遇见停在廊庑上站班的怀恩满福。
满福笑道:“小主儿这就走?”
颐行胡乱点了点。
怀恩的神情却有些古怪,垂眼看着她的脚直犯嘀咕。
颐行纳罕,随他的视线低一看,才袍裾底下露出两只一样的鞋,一只缀着流苏嵌着米珠,一只鞋帮上绣满龙纹,原来慌乱中错穿了皇帝的靸鞋,走出来这么远,自己竟没。
怀恩满福的目光立刻满含深意,心说拘怎么,姑奶奶趁着这一忽儿工夫都上了万岁爷的罗汉床,小两口这感情啊,嘿!
可他们哪儿知道她的尴尬呢,退去重新换鞋,那是能够了,干脆就这么跑吧。于是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跑出抄手游廊,跑向了延薰山馆。
到一片云,跟前的人也惊呆了,银朱说:“那么远的路,您就这么来了?”
含珍最是处变惊,替她换了鞋,一面道:“幸好今儿没穿花盆底,要高一脚低一脚的,好走道儿。”
颐行怀疑她在笑话自己,要是穿了花盆底,也至于穿错鞋了。
这大天的,去了一会儿就躺到一块儿了,自己想起来也臊得慌。换了含珍她们会怎么瞧她呢,明明天天缴着金锞,却又纠缠清……她们八成以为她装样儿,虽没正经成人,其已经开脸了吧!
这么一琢磨,五雷轰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那片红云从脸颊一直蔓延进领口,还在努力维持着体面,“我们就是躺在一块儿,闲聊。”
银朱没言声,冲含珍挑了下眉,暗暗憋着笑。
还是含珍沉得住气,声说:“主歇觉的时候到了,且睡会。这鞋……奴才替您送御前去,瞧瞧能能把咱们那只换来吧。”
说到最后,到底也忍住笑起来,颐行愈好意思了,又无从辩解,忙跳上美人榻,拿清凉被把自己的脑袋蒙了起来。
究竟是年轻主啊,面嫩得很,含珍拿黄云龙的包袱将那只龙鞋包好,重新送往川岩明秀。
怀恩在山房前接了,正色说:“主爷这会儿歇着呢,我也没法进去把纯妃娘娘的绣鞋取出来,得等会了,等万岁爷起身,再打人给娘娘送去。”
含珍道好,“那就偏劳总管了。”
怀恩摆了摆手,由衷感慨:“多好啊,主们敦睦,是咱们做奴才的福气。”
含珍说可,“咱们图什么,只求主圣眷隆重,咱们脸上也有光。我算跟着个好主儿,如今看看,造大了。”
“宫里带眼识人顶要紧,姑娘纯妃娘娘有过命的交情,那是说多少好听话都换来的。娘娘走窄道儿的时候你伴着,日后娘娘升了,自然也忘了你。”怀恩笑着拉了两句常,临了又叮嘱,“明儿中元,万岁爷遵着以往惯例,请萨满僧众在热河泉那的祭殿设道场,祭拜历代祖宗。姑娘去转告主儿一声,明早早起先上太后跟前伺候,主爷处置完了朝政,就上月色江声迎太后过去。”
含珍应了,复蹲了个安,原路返一片云。
七月里的天,说变就变,午后还晴空万里,到了申时前后便下起雨来。
乌云笼罩着天幕,压得极低极低,闪电从云层间穿隙而过,那忽如其来的巨大炸裂声,连着大也震颤起来。
颐行撑起身看,外面天都黑了,银朱在案上掌起了灯。走到窗前观望,雨水从廊庑外的瓦楞上倾泻而下,飞溅的水沫扑面而来,天色虽昏暗,空气倒凉爽宜人。
含珍知从哪里弄了两根青蒜来,掐去尾,只留一节蒜,仔仔细细拿红纸包裹起来。
颐行凑过去问:“这是干什么呀?”
含珍一本正经道:“明儿中元啦,鬼节阴气重,又要上祭殿里磕,带上这蒜能祛邪,让那些野鬼靠近您。”
颐行摇,“你怎么像我额涅似的,中元每年都过,哪儿来那么些鬼神!”可是才说完,脸上的笑僵住了,忽然捂着肚哎哟了一声。
含珍一怔,忙放下手里的大蒜来瞧她,一面问怎么了,一面搀她在圈椅里坐下。
银朱啧了声,“让您别吃冰来着,瞧瞧,这闹肚了吧!”忙打人预备官房,见姑奶奶疼弯了腰,自己又使上劲儿,便蹲在她面前追问,“好好的,怎么说疼就疼了?怎么样呢,在成就传太医吧!”可再看看天色,算算脚程,又换了主意,“还是上延薰山馆找万岁爷吧。”
银朱急得团团转,却听含珍冷丁来了一句,“我的主儿,这么疼法,别是要来好信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