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意思是……吐蕃?”王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而且比刚才要皱得更深。
“确切的说,是祁连山南边的嘉绒地区。”长孙弘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里是吐蕃四大农区之一,位于高原谷底,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农业很发达,牧畜放牧是天然的优良牧场,出产良马,人口约二十万,又靠近成都不远的西山诸部,比起吐蕃其他遥远的地方,距离很合适。”
“不过,两年前蒙古王子阔端在西凉府与吐蕃高僧萨伽班达智会面,吐蕃大小寺庙和各地领主奉蒙古国为共主,想必嘉绒也是其一,既然他们与蒙古国有约,我们要与他们兵戈相见,势必会腹背受敌,怕是很难。”王夔对四川的地理极为熟悉,一提起嘉绒,脑海里就有了脉络,顷刻间就点出了问题所在。
“大哥说的不错,阔端封地在河西走廊,从瓜州一直到秦州的陇右一带,都是他的地盘,加上吐蕃在历史上曾经显赫一时,虽然现在分崩瓦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遇到雄主再度统一必然又是一个强国,阔端居安思危,抢先下手拿下吐蕃,是应有的举动。”长孙弘背着手,慢慢的走,缓缓的说。
“但是阔端跟他弟弟阔出一样短命,去年年底就死掉了,大哥还不知道吧?”他看向王夔,王夔摇头,于是他接着说。
“是病死的,这家伙才四十岁,就死掉了。还有一件事,大哥可能也还没有听说。”
“今年四月初六,也就是上上个月,西凉府地震,如山崩地裂,毁坏房屋无数,西凉城的城郭都被震塌多处,人畜死伤数以千计,损失很大。”
王夔不禁把脚步停了一停,微微吃惊:“这么厉害?”
长孙弘耸耸肩,然后两人继续走。
“坊间传闻,这是天谴,是老天爷对蒙古人入侵吐蕃的天谴,这个消息传入嘉绒地区,玛尔敢、察马岗等几个大城里都闹翻了天,人人都在说这件事。嘉绒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教区,当地最大的寺庙巴仓寺的寺主巴仁法师对此深信不疑,连办三场法会向佛祖祈祷,祈求上天怜勉,不要降罪于普通百姓。听说法会盛况空前,嘉绒的百姓能去的都去了,数万人把巴仓寺的山头都踏平了。”
王夔仔细听着,闻言不禁嘴角扯了一扯,斜眼撇长孙弘:“你知道得这么详细,莫非派人去了?”
长孙弘昂首挺胸:“我派人过去送了些小玩意,以示慰问。”
王夔嗤之以鼻:“地震在西凉府,你送东西到嘉绒不是南辕北辙吗?老实说吧,你打嘉绒的主意多久了?”
“也不长,两年左右吧。”长孙弘笑嘻嘻的道:“不过私盐生意做过去有三年了。”
王夔一拍脑门,作叹息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我这是为了四川,才这么干的。”长孙弘一点没有私盐贩子彷徨的觉悟,反而还理直气壮:“吐蕃有人有粮,还会冶铁,缺的不过是盐巴布匹,我不做这个生意简直浪费了资源。”
“怪不得你最近多了不少马匹,原来来自嘉绒。罢了,继续说正事。”王夔觉得太阳穴有些痛:“阔端死去,蒙古无人继续与吐蕃保持联系。而西凉地震,又是削去蒙古对吐蕃凉州会盟影响的绝好机会,你派人与嘉绒巴仓寺寺主钩挂,倒是一着妙棋。”
长孙弘得到表扬,也没有得意的神色,只是接着说道:“吐蕃自唐末以来,赞普作为藏王已经成了历史,偌大的吐蕃国成了若干分裂的小部落,彼此之间争斗频繁。加上四大教派争夺教区,彼此不团结,势力一个比一个弱小,正适宜缓缓图之。”
“嘉绒靠近四川,又有良马产出,用来当做由川入藏的桥头堡,再合适不过。大哥,河北河南脱离大宋日久,百姓心中早就没有了家国思念,加上民风彪悍、抱团自守,要想收复,非强大军队碾压而不可得。”
“朝廷前怕狼后怕虎,空有雄心壮志却不敢越雷池一步,你我即为宋人,当为国尽力,日后百年,也不愧手中长刀、身上金甲!”
他没有说为君尽力,而是着重强调国家,个中深意,一听就懂。
王夔抿着嘴唇,肃容缓步,走了一段,吐了一口气道:“你放手去做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出面,提前说一声就是。”
长孙弘微微一笑:“大哥替我背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汉中大捷,朝廷想必会有不小的缟赏,我不要,全都给你,权当做补偿如何?”
王夔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道:“二哥,你做的事,千钧一发,稍有差池就前途尽毁,须慎之又慎,一步一步可要仔细看好、走好。”
长孙弘潇洒的甩甩脑后幞头的带子,露齿笑道:“大哥放心,十几年前,我就已经下了决心,此生无悔。”
“嘉绒那边,你具体准备怎样做?”王夔问。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骁骑营训练的阔大校场边缘,来到几根粗木组成的辕门附近,这里有一座土台,约莫两丈高,夯土堆就,本是用来将官站在上面挥舞旗号,指挥骑兵跑马走阵的,此刻上面没人,两人走了上去。
站在上面,远处健马奔腾,黄土弥漫,烟尘中刀光斧影,杀气腾腾。
“吐蕃之地,人多而悍勇,有多高原,平地上去的军队很难站稳脚跟,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再度统一,唯有一个个的捏在我们手里,才能控制。所以,我想利用他们教派之间的矛盾,驱虎吞狼!”
王夔眼光凝了一下:“驱虎吞狼?”
“扶持听话的,团结大多数弱小的,打压最强大的,不让人冒头,不让人得势,挑起他们内部的斗争,是为驱虎吞狼。”长孙弘回过头,用很善良的眼神看着王夔:“为了这个目的,我打算刺杀巴仓寺寺主巴仁大师。”
王夔看着他的眼睛,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憋得满脸通红。
“你……不是刚刚还在结好他吗?为什么又要刺杀他?”他看着长孙弘,表情复杂。
长孙弘毫无愧疚的意思,面无表情的样子与身后杀声震天的沙场融入到一处,在天上射在黄土尘埃中的光斑里显得残忍又无情。
“结好他,正是为了给刺杀他创造机会。他不死,吐蕃不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