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用吉面朝贾似道,忧心忡忡:“河南以北,是刘黑马和札刺儿的地盘,这两人与我有旧,当年同在金国为官,原本不会对我镇守的地方下死力攻打,但忽必烈过来,就不一样了。”
“蒙古人与我没有情谊,相反的恨我如骨,忽必烈总理漠南,早晚会为报复我的弃暗投明,举大军攻我,我与大人唇齿相依,又是大人的麾下,请大人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贾似道听他讲完,哂然一笑,好言宽慰道:“范大人休慌,既然我敢收容你,自然就有万全之策,可保河南平安。”
他扳起手指头,一条条的道来。
“大宋与北虏,原本是定了盟约的友邦,当年两国相约,一起攻打金国,事成后蒙古国得漠南草原和陇西一带,而大宋则收复失地,光复我自两帝北狩时丢掉的大片国土,这是说好的,有文书为证。”
“蒙古国却狼子野心,灭金后出尔反尔,制造借口攻打大宋,夺去我朝许多土地,这些人所共知,不需多言。总之,蒙古国毫无信用,为人唾弃。”
“此其一也,失道寡助得道多助,蒙古国没有人心,迟早自取灭亡!”
“其二,京湖一带,有大宋历任诸位制置使经营多年,固若金汤、雄兵百万,处处城池高耸、关隘密布,任他千军万马来之,也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三,从四川到两淮,我大宋沿江布下良将千员、战船万艘,一旦蒙古国有风吹草动,大可一声令下,扬帆过江,蒙古人虽强,却败在人少,这么长的战线,他能处处迎战?我大宋备战多年,将士鞘中钢刀饥饿难耐,士气如猛兽出笼,蒙古国料来难以抵挡,且不说他应对捉襟见肘,就算蒙古人有那么多军队,可以到处救险,到时候打得他千疮百孔,也够难受的了。”
“其四,范大人,你手下有战兵四万,足以自保,这段时间我们拨了那么多钱粮给你,也有请你加固城防,积累粮草的意思,这个以前给你说过,此刻不需再提。”
范用吉忙道:“这个小将记在心里,均州一带的城防一直在加固,从未松懈。”
“如此便好。”贾似道赞许的点头:“蒙古人的优势是什么?骑兵呐!来去如风,横扫千里,我们吃过亏,对不对?吃一亏长一智,我们就不跟他在野外作战,反道而行,我们逐城固守!”
“城池高而坚固,骑兵长于奔袭,蒙古人擅长骑射,这个不假,但他们再厉害,骑在马上也冲不进城池!只要坚壁清野,收民入城,蒙古人大军找不到民壮、抢不到粮草,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没吃没喝他们还打什么?”
“故而有以上四点,我们只要做到了筑城积粮、据坚城固守,我能断言,蒙古人南下也不能有丝毫收获。”
“相反的,等他们无城可依、无地可靠,精疲力竭、悻悻而归的时候,沿途的每一座城都是他们退路上的障碍,而我们则能够聚兵追击,痛打落水狗!”
“总之,范大人,我们的方略,万无一失,你且宽心。”
贾似道一口气说了诸多气壮山河的话,说得他自己都被感染了,挥袍拂袖,意气风发。
范用吉听得膛目结舌,有苦难言。
豪言壮语听起来不错,但如范用吉这样的人精却在心底窃笑。
这他妈不是赵括吗?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这四点似乎条条都有道理,但稍稍驳斥,就是荒诞无稽。
先说第一条,什么失道寡助得道多助,蒙古人东征西战,屠杀无道,他们什么时候讲过道义?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老天爷收他,难道以后老天就会开眼?蒙古人靠的是力量,强迫别人跟着他打,强者得天下,都讲道义,那还打个屁呀?大家都坐在一起搞辩论,吐口水能力强的得天下得了。
第二条,京湖牢固不假,但那是没有经历考验的牢靠,孟珙收回襄阳后多年经营,其间蒙古人多在四川两淮一带骚扰,京湖正面没有经过大战检验,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并无人能保证。
何况战争一途,没有敢拍胸脯包打胜仗的将军,如果有,那就是骗子。
而第三条,就是个笑话,大宋为什么要沿江设防?不就是怕蒙古人打过去吗,这种防御性的布置,怎么成了随时准备打回去的战备了?如果真是,为什么现在不打?
宋廷不想妄开战端,这从得了河南之地后却毫无动作就可见一斑,范用吉为了求功,多次建议趁着蒙古内讧,无暇东顾的机会,向漠南汉地下手,招抚各处汉人万户,将蒙古人呢挡在关西。却被贾似道和宋廷百般拖延,推说准备不足、钱粮不够,迟迟不肯同意。
这就足以证明宋廷高层,是不会主动开战的,如果蒙古南下,突出于宋朝长江防线之外的均州河南,一定是首当其冲的战场,其他方向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支援牵制。
至于第四条最为混蛋,听着这意思,不就是让我自扫门前雪、自求多福吗?
坚壁清野、固守待援?这是人说的话吗?
蒙古南下,灭掉金国,攻下了多少坚城巨岜,贾似道选择性的遗忘了吗?蒙古灭金,金人把蔡州城外挖了巨大的壕沟、筑高了前所未有的大墙,城内积粟成堆,十年也吃不完,结果怎么样?城三天就破了。
贾大人,你想要我守几天?
这句话,范用吉很想问,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这话太得罪人,今后还要仰望贾似道提携照顾,范用吉不敢问。
他斟酌了一下,换了个方式来说。
“大人,你说的这些,的确是良策,小将听来,受益匪浅。”范用吉先拍马屁,戴高帽:“不过小将担心的是,均州城池窄小,容不了左近的许多百姓,守御有些困难。”
“无妨。”贾似道大手一挥:“你即刻着手,立马将河南百姓向南迁徙,留青壮在均州,其余老弱,都迁到襄樊来,这边地大,足以安顿。”
“……迁徙?”范用吉再一次被惊得外焦里嫩,睁大了眼睛道:“二十来万百姓,都迁徙?”
“都迁。”贾似道坚定的道:“河南既然不是守卫的好地方,百姓可不能留给北虏劫掠,他们被抢走,无非也是当作奴隶,不如迁过来,我宋人百姓日子可过得不错,他们必然也愿意。”
“留下青壮,一来可以助你守城,二来可以作为后备兵源,补充你的军队。”
“哼哼,十万青年十万兵,我倒要看看,蒙古人如果真的要来,如何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