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剑阁往北,直直的走,横穿秦岭,再从秦凤路经过,走过漫长的戈壁黄沙,进入草原,走到大约两千里开外的额尔浑河上游右岸的额尔德尼召附近,有一片辽阔的森林,这里水草丰美,草木相连,牛羊在草甸上自由的生长,野花在林木里灿烂的开放。
大蒙古国的首都哈拉和林,就坐落在这水草之畔,从窝阔台大汗继位伊始,和林就作为政治中心,修城筑房,成为金帐所在地。
和林城墙跟南边的宋国比起来,要低矮许多,或者说,还称不上是城墙,一圈低矮的土墙而已,说不上壮丽,更不能赞一声巍峨。
城池南北四里地,东西两里地,一个小小的城,跟汴梁和临安这样的巨岜比起来,要差很多。城内分两块,一块是色目人聚居的回回区,市场就在里面;另一块是汉人区,居住的全是汉人工匠。两边基本互不来往,回回区的人瞧不上汉人区的低等人,汉人区的人也不会过去自讨没趣。
两座清真寺、一座基督教堂和几座佛寺坐落于城内,为各自信仰的百姓提供祈祷场所,官员贵族的私宅官邸间差其间,整座城,在鼎盛时期,包括周边的部落,有十来万人居住在这里。
在城的西南部位,两个居民区的围绕中,还有一圈宫墙,周长两里,宫墙比较规制,起码用的石头,而不是用简陋的黄土夯就,宫墙里面,就是大汗贵由居住的万安宫。
在公元13世纪,这里是东西方万众瞩目的焦点,不算壮美但绝对繁华的哈拉和林,其权势从黄河边的汴梁一直延伸到莱茵河边的维也纳,在蒙古兵东奔西走的刀锋下,死亡的气息和征服者的欲望从这里蔓延向四面八方。
罗马教皇的传教士、南宋的使节团、波斯商队的驼马队、高丽国的进贡者,各色各样的人种和风格各异的衣着,在这里汇聚,交融,彼此融合,组成了大蒙古国最为荣光的一段历史。
就连至高无上的万安宫,也是夹杂了各种建筑风格的大杂烩,从这座房屋上,你可以见到蒙古帐篷的影子,也能找到汉人文化的端倪,甚至还能发现西方哥特风格的延续。
贵由就住在里面。
他把代表黄金家族权利的金帐,架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很多时候,他不在宫殿里接见大臣和客人,而是在帐篷里软绵绵的毛毯上躺着和他们高谈阔论。
就像现在这样。
贵由惬意的把肥胖的身躯斜靠在软垫上,享受着两个貌美侍女轻柔的双手在他大腿上的揉捏,一边看着站在帐中的亲王忽必烈,一边掂起面前桌上的一颗葡萄,灵活的扔进自己嘴里。
“坐。”他朝忽必烈做了个手势,抖着脸上的肥肉道:“不必拘礼。”
忽必烈道谢,在侧面的地毡上盘腿坐下。
面见亲王,应该庄重一些,于是贵由把身子从软垫上撑起来,因为身材肥胖,这个过程有些费力,看得忽必烈眉头深皱。
此时的忽必烈,三十多岁,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看到自己的贵由大汗在短短的数年间,由马背上英姿勃勃的汉子变成大腹便便的胖子,心中的厌恶和不满,难免充斥了内心。
大蒙古国的大汗,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一代草原雄主,必须得是一头鹰,翱翔九天;是一头狼,带领大家打下大大的江山;是一头狮子,吞噬一切敢于反抗的敌人。
而不应该像贵由这样,安逸的躺在帐篷里享福。
难怪拔都不服,都是有原因的。
忽必暗暗的嗤笑。
贵由哪里知道忽必烈在想什么,对于这位拖雷的儿子,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忽必烈虽然不多言不多语,但打仗行军,还是很有一套,虽然拖雷系跟贵由代表的窝阔台系之间,明里暗里间有涉及继承权的斗争,不过对于忽必烈个人,贵由还是很赏识的。
毕竟黄金家族还是一个整体。
“大汗,我这次过来,是请示南面的事情的。”忽必烈拱手,坐着又施了礼,开口道:“最近几个月,宋人在南边,动静很大,侵占了我们不少地方,如果置之不理,恐怕对我们以后对漠南汉地的管理,会有很大的问题。”
“哼!这帮南人,实在可恶!”贵由恼怒起来,拍了一下身侧的垫子,脸上的肉跟着抖了一下:“早晚我大蒙古国必铁骑南下,屠了他们!”
忽必烈对贵由的发怒,视若无睹,继续道:“大汗,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嘛,有些抽不开身啊。”贵由的脸瞬间缓和下来,砸砸嘴,似乎那颗葡萄还余味犹存:“你知道的,拔都这兔崽子,一直不服王庭的命令,我的大军还在西边跟他对峙,哪里还有余力去顾及南边。”
他干脆笑了笑,冷哼道:“就且让宋人蹦跶几天,等我腾出手来,就下令南征。对了,这件事,你去问过耶律楚才没有?南边一直是他在管。”
“问过了,耶律大人身体很差,听医官说,也就是这两天就要归西,说话都很费劲。”忽必烈暗叹一口气:“他说,漠南是今后根本,必须重视。”
“哎,这个耶律楚材,就是这个毛病,看事情只看眼前。”贵由却嗤之以鼻,不屑的道:“他说的那些话,你可不要尽信。”
“是,他在漠南汉地,经营得不错,设立的十路征收课税所给王庭提供了大笔钱粮,但说到根本,还是草原牧场才是我们的根呐。”
“我们蒙古人,世代放牧,靠牛羊得存,这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只有高贵的蒙古汉子,才有资格独享这无穷无尽的大草原,别处何来这般水草丰美的牧场?”
“所以说,南边的土地,虽然值得征服,但比起眼下与拔都的事情,还是要放一放。”
“将拔都降服了,整个草原重新统一的站在金帐里,这才是最紧要的事,到时候,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重新纵马征途,我的兄弟,你明白了吗?”
贵由眨巴着细小的眼睛,看着忽必烈,意味深长的说道。
忽必烈跟他对视着,双目中闪烁着无奈的光。
最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大汗说的是,理应如此。不过,我最近左右无事,耶律大人又在重病弥留,请大人派我去漠南,负责南面军兵,便宜行事,以免宋人见我们无所作为,愈发的胆大,生出事端来。”
“这倒是可以,我准了。”贵由大刺刺的道,把手一挥:“你去吧,漠南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