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陵到临安,的确如孟珙所说,交通是十分便捷的。
乘坐快船,顺风顺水,沿长江一路东去,几乎没有任何的障碍,江面宽阔,航道又足够深,再大的船舰都能畅通无阻。如果面子够大,坐的是朝廷的兵船,有翻车配置,那么速度还能更快。
王夔搭上孟珙的这艘船,就是有翻车的快船。
船是董槐送的,沿江制置使司别的不多,就是船多,水军里最大的船,可容步卒数百人登舟作战,船上有桅杆五六根,最大的一根,要两个手长脚长的大汉才能环抱。孟珙的船是上京用的,必须通过京杭运河,倒是不用这么大,中等的就成了。西川众人加上搭船同去的江陵人等,一共两百多人在船上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船有四层甲板,最底下一层是装的压舱石,而倒数第二层,就是翻车所在了。
两具硕大的有点类似水车一样的翻车,耸立在船身两侧,用木质的机括连接在船身上。使用时须有二十个水手踩动踏板,驱使翻车转动,划起水来,船就能在水中飞一样的行走了。
这样的装置,有些像蒸汽时代的汽轮船,唯一不同的是动力,这是靠的人力,汽轮船靠的是蒸汽机。
长孙弘不是瓦特,也没有去过博物馆里参观蒸汽机的原理,所以他趴在船帮子上,把翻车看了又看,希望在脑子里形成科技的火花,但毕竟没有专业知识,火花怎么也冒不出来,最后只能佯作欣赏风景,徒叹奈何。
船行如飞,船体比王夔等人早前坐的船大上好几号,却快了许多,两三天的功夫,就穿州过府的连跨几路,来到了建康府。
东都建康,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南宋高宗从北边逃过来,在江宁府设行都,升江宁府为建康府。在这里呆了几个月,觉得还是不安全,把脚一跺,继续往南跑,到了杭州,觉得这里被**王修得不错,有山有水人杰地灵,是个好去处,于是正式开始经营,升杭州为临安府,设兵马提辖,搭建宫殿,定居下来。
从江上经过,在水面上就能看到建康府的石头城墙立在江岸上,水面涨时,从船头搭个跳板就能跳上城墙去。城池巍峨,作为长江防线几乎最后一道通往临安的大城要塞,建康府的守卫极为严密,水师的战船云集于此,千帆如云,万舸如梭,几乎形成了建康城前的又一道城墙。
从建康过去,转入一条支流,就是京杭运河了。
京杭运河南起杭州,北达诼郡,是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在国力鼎盛时,出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的原因,倾全国之力开拓的。
船入运河,明显的开始慢了下来,运河不比大江大河,水面窄了不少,船只又多,自然影响了速度。
不过两岸风光,却又跟长江大为不同。城镇密集、村落密布,河岸两侧,种植了棵棵杨柳树,柳枝抚动,随风摇曳。再远处,不再是大片的荒野和茅草,而是多了一眼望不到的平原田地,陡峭的山体再无踪影,大块的田野随处可见。
"乖乖,这条河是人力挖出来的?"一个叫做杨小磊的蛮将吐着舌头,不住的唏嘘:"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怕都够我们石门蕃吃一年的吧?"
"呵呵,你想错了。"长孙弘纠正他:"这条河,是隋炀帝征发三百六十万民夫,在春秋时就挖掘的几条小河基础上,扩宽加深而成的,主持这项工程的酷吏麻叔谋光是用的监工就多达五万人,工期里死在这里的民夫,多达数十万。"
杨小磊等人听得目瞪口呆,眼皮都在抖动。
"死了几十万人?怪不得隋朝要亡,这不是不把人当人看了吗?"他们砸着舌头,一个劲的摇头:"简直比蒙古人还狠。"
"不过这条河,建成之后,却是起了大作用。唐末四百年动乱,北方被打成了一片废墟,衣冠南渡,南边逐渐兴起,又有对外的海运,工商鼎盛,富足多金,农业又发达,物产丰富,比起北方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长孙弘为了开拓部下的眼界,又在船上无聊,干脆的对几人讲解起了运河的来源和作用:"隋炀帝杨广定都洛阳,那边隔这边好几千里路,手伸不过来,派个人来回在路上都要走好几个月,更别提把这边的粮米税金运到北地了,那样做的话,只怕一斗米到了地方就被民夫吃得只剩小半斗了。"
"外加南方豪强有钱有粮,不服管教,要加强中央政权对南边的影响力,又要兼顾对北方边界的控制,如何解决?"
长孙弘提问,看着几个部下。
部下们抓抓脑袋,想了半响,然后七嘴八舌。
九龙昂德道:"不如迁都,将都城迁到南边,效仿两晋。"
"不可,都城岂能随意迁动。"长孙弘摇摇头:"外地入侵都是从北面过来,都城内收,北边自然就会松懈,边塞事关国家存亡,两晋司马家一辈子都在受窝囊气,就是因为这个。"
"那可以把南边富豪都迁往北边,把他们财富带过去,即能繁荣北边经济,也能削弱南边豪强的势力,一举两得。"杨小磊道。
"道理不错,但是这样的强制方法,等于饮鸩止渴,于民力伤害太大,而且容易激起反弹,到时候一旦弹压不住,重则危及统治,轻则把财赋来源地打成废墟,两边不讨好,行不通。"长孙弘否决。
"那...就只有想办法让南北两边,尽量的便利起来了。"一个部下抓抓头,犹犹豫豫的道。
"正是这样!"长孙弘赞许的道:"陆路难行,就只能靠水路了,这正是隋炀帝修筑运河的原因。这条河的存在,不仅对当初的隋朝重要,于现在的大宋来说,是关系性命的命脉。往北的运河在北虏手里,我们不去说他,光是我们脚板底下这条江南运河,就极为重要。"
"两淮一带,一直到山东诸路,都是战场,前些年红巾军跟大宋打,跟金人打,最后我们又跟蒙古人打,已经焦土一片,但那边又丢不得,否则建康就在北虏的刀锋下苟且。如何维持两淮军民的粮食用度?靠的就是这条运河。"
"每月每天,都有船逆流而上,运送粮草兵员。"长孙弘指着不断上行与自己交错而过的船队道:"南兵北运,南粮北调,都是靠的运河,所以你们说,花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挖掘这条河,到底值不值?"
"值!当然值!"西川众将大悟,都在点头。
"啪啪啪!"
还有人在一旁鼓掌。
却不是西川众将拍的巴掌,掌声来自于稍远处的船舷边,一个道袍儒衫的高大汉子。
大家把目光转过去,定睛一看,长孙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鼓掌的,正是无所事事倚在船舷上看天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