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州防御副使还是很够意思,见王夔来的只有几个人,又得知他的大队人马远在别处,就派了自己的人挑着箩筐,送了王夔一程。
叙州军粮跟大宋官军不大一样,他们吃的不是现做的热饭,而是一种圆形、中间穿孔的锅盔饼,饼是大米碾成面粉后烤制的馕饼,吃的时候能辦开,中间加上盐粒酱菜,吃起来口感很差,有些烤老了的,会啃掉人的牙齿。
但据叙州兵说,这种锅盔饼吃起来很咯嘴,但贵在保存时间长,放在身边半个月都不会变质,而且很饱肚子。叙州石门蕃人出远门,都带这种饼当干粮。
饼中间的洞也让王夔大感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饼要弄个洞。叙州兵轻松一笑,拿绳子一串做个示范,串了十来个饼挂在身上,即不影响走路又方便携带,让王夔大开眼界:原来干粮还可以这样带。
“我们主将说,附近蒙古人出没,生火做饭会冒起烟火,容易暴露行踪,这段时间就吃饼,等打跑了蒙古人,大家再吃顿好的。”挑着担子送王夔的兵乐呵呵的说着,一点没有觉得自己的主将在吹牛逼,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王夔唯有苦笑,这长孙弘也不是光胆子大,忽悠人振作士气的本事也是极好的,别的不说,仅仅是把部下们忽悠得深信蒙古人跟他们山里的蛮人一样羸弱就很厉害了。
罢了,他不听人劝,自己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走吧,刚才不过声音大了点,长孙弘身边的那个九龙郎若就目露凶光,大有拔刀相向的意思。王夔身边就几个人,说得翻脸了吃亏的只有自己。
返回到汉州兵停留的地方,双方交割了饼子,叙州兵告辞而去,王夔也没忙着走,左右这里安全,先让自己的人吃上一顿再说。
啃着饼子,王夔坐在一棵树下,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刚才的一幕,那些默默无声的坐在营帐中纪律严明的叙州兵,总让他眼馋。
看看身边狼吞虎咽拼了老命啃着饼子的手下,王夔感概万千,古人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搁在这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轻而易举得来的千军,是吃干饭的千军,并非能打仗的军队,要历练出一支可以抗衡蒙古铁骑的强军,恐怕千军中挑出百人来再锤炼一番方可得到。
啃了几块干瘪中带着咸味的饼子,腹中的饥饿感去了大半,副将凑过来,低声的问:“大人,将士们都吃饱了,余下的干粮也足以支撑我们赶到恭州去,不若这就走吧,那伙叙州兵在这里,总让人感到不踏实。”
王夔觉得有理:“说的是,那个什么叙州防御副使长孙弘不知天高地厚,早晚害了他手底下的人,也不知他们的防御使为何不管管?”
他瞅瞅那堆草丛,压低嗓门问:“那个暗妖呢?还在那里吗?”
“是暗鬼,他们自称暗鬼。”副将道:“已经离开了,朝前面去了,不知道藏在哪里。”
王夔向四周望望,总觉得某个草堆树顶上躲着人,那种被人暗中窥探的感觉令他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于是站起身来,皱着眉头道:“神神怪怪的,不知所谓,大概正应了无知者无畏的老话,由得他们去吧,趁着天色将晚,我们抓紧时间上路!”
千把号人很快的被动员起来,大家把吃剩下的饼子学着叙州军的样子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肩上,跟着王夔,鱼贯而动,再次在山岭间穿梭而行。
四川的地形,是一个阶梯状的盆地,西高东低,西北面的米仓山、大巴山等雄壮山脉将其与关中分割开来,犹如从甘陕秦地入川的门户;中间是面积广阔的盆地平原,天府之国的美誉往往指的就是这一块田地肥沃灌溉充足的产粮地。
而再由此往东,就是逐渐起伏的川东长江流域,由丘陵地形逐步过渡到山岭地带,华蓥山、铁峰山、明月山等褶皱山系如一圈石岭,沿着婉转的长江极其支流,把川东和湖广等地隔离开来。
合州与恭州府,恰好就处在这些褶皱之间,扼守水道,要想东出夔门,兵逼湖湘,就必须通过这两处地方。
王夔之所以汉州突围之后不投奔其他地方,直接就朝恭州方向去了,就是因为他明白,蒙古兵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循着合州---恭州---忠州---夔州这一条线,一路杀过去的。
不仅仅是他,从川中各地溃逃的宋兵,都是朝着恭州府的方向去的,在他们屁股后头,沿途烧杀劫掠的蒙古大军,正紧紧追随。
整个四川战局的焦点,如同打了聚光灯一样,投向了位于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恭州府。
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有一支兵马,悄无声息的逆流而上,从偏僻的叙州北上到合州以西靠北的简州界内,自然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甚至连四川制置使司都不知道。
因为长孙弘也没有打算通知他们。
如果不是王夔误打误撞,在群山之间凑巧遇上了,也许谁也不会知道有这档子事。
毕竟敢向虎山行、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的,恐怕也只有这群从山里面跑出来的蛮子了。
王夔紧赶紧慢的,连续走了一日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天明时分,看到了修筑于江畔的合州城墙。
知州宗师道验明身份之后,欣喜若狂的欢迎他们。
在蒙古人大兵压境的时候,能够有援军到来,都是令人振奋高兴的事。
当日午间,休息之后的王夔吃了一顿像样的午饭,有酒有肉、有荤有素,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王夔宛如重生一般百感交集。
“王大人随陈大人镇守汉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我朝俊杰也,来,下官敬大人一杯,为大人洗尘压惊!”宗师道热情洋溢的说道,端起了酒杯。
“宗大人过奖了。”这些话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山里面碰到的长孙弘也是这么夸奖的,王夔心中冷暖自知,苦笑着摇摇头:“王夔当不起,失地丢城,朝廷不治我的罪,就善莫大焉了。”
宗师道忙道:“王大人哪里话,如今合州往北,再无大宋一兵一卒,王大人能整军而还,就是大功一件,遑论其他,朝廷一定大有嘉奖,怎么会降罪呢?”
王夔愕然:“没有一兵一卒?不是吧,我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一支官军北上,起码有数千人。”
“呃?”宗师道也错愕起来,难以置信:“怎么会?昨日彭大雅彭大人亲自派人过来,嘱咐下官一定要坚守城池,说制置使司已经收拢所有兵力,聚于恭州府,北面怎么会还有数千人的队伍?”
王夔的眉头皱起来了,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事情不大对劲。
他把叙州军的事情说出来,宗师道更是惊讶万分。
“叙州防御副使?那是何人?”宗师道话瞪着眼珠子道:“叙州防御使我倒是知道,原为四川厢军中一个正将,赵彦呐当政时走了门路去当的防御使,此人正在叙州城内,没有听说有调他过来的消息。”
两人对视无言,都觉得莫名其妙。
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没说出来的话。
宗师道是记得长孙弘这个名字的,但是他本能的不愿意相信,十几年前那个被灭门的小孩,现在会是带兵的军将。
大理发生的事情,这边虽然听说了,但他宁愿相信那个大理一字并肩王是个同名同姓的人。
而此人就是当年被官府抄了家的小子,是唯有制置使一级的高层确认的消息,没有外传
而王夔却认为,一个小州的防御副使,愿意不尊将令,置窝囊偷生的上官防御使于不顾,擅自做主带兵赴死的行为,很对他的胃口。
这他妈就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兵汉啊!
(本章完)